《[裴尉]田园将芜》飞鸟樱桃

7、春及

　　裴东来觉得有一个很严重也很严肃的问题，是要向兄长提出的时候了。
　　“阿兄，我听说你还是童男子。”他这么对尉迟真金说。
　　尉迟真金如果正在吃饭喝水的话，一定会全数喷到裴东来的脸上；如果正在凿些比较花巧的纹路，他的手指八成也会遭殃，但是那时候尉迟真金正坐在程咬金对面，两个人下棋呢。
　　裴东来看见尉迟真金朝自己看了一眼，这一眼如果被擅长察言观色的狄仁杰看到，一定会被解读为“你这臭小子，等会揍死你”，但狄仁杰正在蹲大牢，裴东来看到的只是比平常稍微生气一点的一眼，也没觉得什么，只是继续问，“是不是你这么厉害，是因为练童子功的缘故？”
　　尉迟真金看看快笑出声的外祖父，愤愤然地走一步，“观棋不语真君子，东来，你耐性还不够。”
　　这一句话出来，程咬金立刻吃掉他一个车，捧着肚子笑去了。
　　裴东来优哉游哉地，“阿兄，两句话就让你下出臭棋，你以前和坏人打的时候，他们就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说倒是说过，但战场叫骂分对手的心是常事，谁都不会在意，而现在……
　　尉迟真金看着接连走了几步臭棋败局已定，对手是外祖父，又不能掀棋盘，只好认输贡上赌约了事。他本来知道外祖棋力甚差，想着赢上几盘开开心心回家去，但被裴东来这么一搅和，不但输了外祖被笑话，还被当面抖出这件事……
　　不过，还好，这种事情其实看是看不出来的……
　　“我快四十了，东来。”尉迟真金这么说，“你以为我还和你一样是个小娃娃啊？”
　　“我也十八了啊，如果是别人，说不定自己的小孩都到处跑了，可惜我这样子注定娶不到老婆，既然命中注定打一辈子光棍……”
　　尉迟真金不由得看看程咬金，蟹眼扫帚头，年轻时候丑得出名老了也一样难看，这样的人一样娶得到貌美如花的老婆，为什么小裴就那么不自信呢？
　　他自己当然只不过是不想娶。虽然红毛蓝眼有时候看着有点凶神恶煞，但他当年好歹官居三品，英姿隽秀（当然现在没官了也一样威武），如果他想娶哪家小姐，还不是一句话一个眼神提一门亲事的事情，他不娶不过是因为不想娶。
　　为什么不想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这只是没见过世面。”尉迟真金说，“我迟早有一天要送你到神都洛阳去看看。”
　　老程笑而不语地看着兄弟两个，倒是觉得如果两个都娶了老婆自己分家过去的话，就没有和自己一样奇怪的人陪着玩了。他不介入这两个人的言谈，只是收拾起桌上的赌注，叫来家人准备张罗着摆席开饭请伤心的输家了。
　　尉迟真金想要把裴东来揪到外面院子里去单独收拾一下，不过这时候裴东来已经比他高出半寸了，他想起五年前他们见面那次，裴东来还是个皱着眉头会没大没小不知天高地厚地拿板斧砍他的小孩，又想起他刚去入仕的时候来找外祖父告别，那个白色的一直笑眯眯的毛毛头，会拉着他的手指咯咯笑，就觉得人生无常，当年那么好玩的小家伙，怎么会变成爱揭人短的小坏蛋。
　　简直是越长越歪啊。
　　他把裴东来揪到院子里，外面天阴沉沉的，大中午和傍晚一样暗。裴东来吸吸鼻子，说：“你让我如果遇到一群人围攻的话就先逃再说，你以前也逃吗？”
　　尉迟真金很不想回答真相：他自己遇到这种情况的话，都是闪开所有攻击同时干掉一个再干掉一个再干掉一个直到把所有对手都干掉。
　　要让所有人都做到这样也太强人所难了，让愣头青小表弟这么做简直就是在诱拐小朋友自杀。
　　尉迟真金只好开始自曝其短。
　　“那次我中了蜂毒，被一群贼人拿长索套到水里，险些就……”
　　“咦，你不是战无不胜吗？”
　　“我又没说我输了。他们想靠近我的还是一刀一个，不过被拽在水底下差点憋死也是真的。”
　　裴东来说：“这种事情只有一次？”
　　尉迟真金说：“任何阴招对我都只能用一次，因为只有一条命。”
　　裴东来由是知道自己为何怎么偷袭暗算都没法把尉迟真金放倒了，不过还是不死心，“那次被套在底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尉迟真金的黑脸不为人所见地红了红，“还好，有两个故交路过，不过他们不路过我也差不多把他们都戳死了。”
　　裴东来打破沙锅问到底，“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尉迟真金既然已经说出来大部分丢人事了，就很爽快地说出了结局，“我要更晚一点才醒过来，然后头痛了两天就好了。”
　　“啊，真惨……”
　　“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尉迟真金说，“后来再也没发生过那么丢人的事，你要引以为戒。”
　　裴东来看着他的蓝眼睛，这个人提到故人的时候，会想起故人还在牢中不知生死么？年轻的裴东来看不透尉迟真金的想法，所有人都觉得尉迟真金一眼就能看穿的时候，裴东来却觉得这兄长比自己想象的要更高深莫测。
　　“如果我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会来救我吗？”裴东来问。
　　“别遇到这样的事。”尉迟真金回答，“很讨厌的。”
　　裴东来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有点失望，他转过身打算不理尉迟真金了，却又听见身后的声音，爽朗的，带着笑意，“无论你在哪里，我会去救你的。”
　　然后又开始变得不正经了，“世上就我们三个奇怪的人，阿祖自然不会遇上险事，我也不会，不救你还救谁呢？”
　　裴东来开心地转过身，给了尉迟真金自己长大以后第一个大大的拥抱。
　　尉迟真金觉得自己差点被勒死。
　　裴东来说：“可我还是更喜欢斧头。”
　　尉迟真金觉得自己干脆在这个快折断肋骨的拥抱和这句话的打击之下晕过去算了，不过他坚强地熬了过来，努力地挣开裴东来的手，“这抱折大柱的功夫用到为兄身上，差点就中招了。”
　　裴东来嘿嘿笑了两声，“又一次暗算被尉迟大人化解了。”
　　这会卢国公程咬金出来叫他们吃饭了。尉迟真金觉得身上发痛，第二天说不定会满身淤青，裴东来看到他那皱眉忍痛又佯装无事的样子，想想是不是自己下手太重了，不过又想那些贼人杀手刺客什么的哪个下手不比自己更重，就忽视了尉迟真金当时其实毫无防备，没有折断肋骨已经是武功盖世的表现了。
　　那天两个人的饭吃得特和平，裴东来还给尉迟真金夹菜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