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花灯记 ...
-
秋夜渐凉，繁星坠落在常青树的枝头，星星点点热闹异常。子承府的后院之中格外静谧，偶尔，风儿吹过枝叶发出簌簌的响声，之后又是令人心悸的安静。
啪——
窗外传来一声轻响，秦子承猛地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床榻前燃了一半的烛火。他的额上淌着细细密密的汗珠，身体却相反，寒冷的感觉从背脊开始流向四肢百骸，最终蔓延到惨白的指尖。他咬着唇，踉跄着起身，身体酥软无力，只能扶着床沿和墙壁慢慢挪着步子。等他瘫倒在座位上时，早已大汗淋漓，两眼发黑。
喝下几杯尚且留有一丝温度的茶水，秦子承眨眨眼睛，总算能把眼前那晕眩的世界回归正位，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被噩梦侵蚀的身心逐渐平复下来。
秦子承几乎每夜都会被噩梦与病痛所折磨，只能通过睡前服用大量的安神药来强迫自己进入睡眠，药服用的太久，药效自然越来越差，能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秦要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多次强烈要求他回到皇宫，甚至还不惜溜出门想要亲自把秦子承的病情传达给君候，结果每次不是被秦子承“千里追仆”日夜兼程把他给追回来，就是接到秦子承“佯装急病”的飞鸽传书给骗回来，屡试不爽，而且这位任性的少爷也从未有什么愧疚之情，反而乐在其中这点令秦要哭笑不得。
秦子承等到自己缓和了些，望着茶盏却已经睡意全无。他穿上了一件外衣，又披上了一件深色的裘袄，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长发，心想这么晚了秦要铁定已经睡死了，而那书生么...
想到那张秀丽面容上惊慌无措的表情，想到那副颤抖的身躯，秦子承都有一种恶作剧得胜的优越感，让他不禁弯了弯嘴角，或许是觉得自己在这种莫名的情况下失笑很不合清丽，秦子承抹了一把脸，又恢复了那张冷冰冰的脸。
秦子承并不是一个轻浮的人，也不是一个幽默的人，他并不爱笑，特别是对于秦要以外的人，自从来到南诏国，他几乎没有和其他人有过过多的交谈，除了公务还是公务，因为他过于冷淡的脾性，南诏国的百姓没有人愿意提起他，相比之下，君候就显得亲切，即使只是多年前的一次驾临也令他们异常感动。
说到秦子承如此为难书生的理由么——
秦子承不喜欢美人，越是美丽的人他越是厌恶，他的母后是一位长相十分平凡的女子，但她贤淑、温婉、善解人意，对秦楚风一心一意，只是没想到竟会被一个只逢一面之缘的人夺走了一切。
而那个人只不过拥有了一张美丽的脸庞，仅此而已。
像杨以清这样容貌妍丽犹如女子一般的男子，也更加是触了秦子承的忍耐底线了。
屋外，一轮弯月悬在空中。他循着泛着微微火光的灯盏缓步到了□□。抬头，凉亭在月色弥漫下显得美轮美奂，却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凄凉感。
抬起头仰望天空，秦子承深深吸了口气，却觉得青树绿草的香气中隐隐夹杂着别的气味...就像烛火的味道，十分浓烈的烧灼的味道。
——他在干什么？！
稍稍低眸，他的眼睛猛地睁大，在那泛起小小波澜的池塘上，竟漂浮着一盏盏花色各异的彩灯，它们初绽芳华，柔和的光耀在池中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影子。渐渐簇拥着围聚在一起，连辉映在池塘周围的干枯柳枝都拥有了生气，随着风摇摆着，偶尔拂过枝头，那花灯就这么绕着细枝打着旋儿，竟像逗弄般的十分有趣。
秦子承愣愣地看着那番热闹的景象，甚至连身后逐渐靠近的人影都没有发现。
“秦大人..？”
“！”猛地回过头，脚步一个不稳差点摔在地上，身后的一双手迅速的扶住了他。秦子承这才缓过神，待看清来人后一把甩开对方的手，愤愤地说道：
“是你，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做什么！”
杨以清一手盖上被打红的手背，用体温减轻那一阵阵刺痛感，脸上却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只是微微牵起嘴角，语气依旧平淡温和：“只是辗转难眠，便做了些小东西来试试，没想到惊扰到大人了，在下实在是..很惭愧...”
“哼，虽说远道之客应当以礼相待，但先生也要有作为宾客的自觉吧！”眼神中满是不屑，秦子承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嘲讽他的机会，下巴一台，指了指那先前令自己无比惊艳的景象，换上一副鄙夷的神情：“不好好在屋中研究致胜的法子，倒费了大把精力做出这类无聊的玩意儿，呵，先生真是好兴致。”
杨以清已经习惯了秦子承这种宛若拿着针尖对人的说话方式，更何况他的话也并没有说错，原本自己就是因为太过于担心秦子承的病情而睡不着，又因为路过秦子承的房间时听到房中难受的呻吟声觉得更加难以平静，自己又无能为力，所以...
“秦大人过奖了。”对待这种话最好的方式就是顺着他的意思，杨以清抬眼，忽地见到秦子承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在意识到杨以清的目光时，又瞬间收了回来，转过脸又是一副冰冷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
杨以清转身下了台阶，而秦子承没有动，只是在后面问道：“你还想做什么？”
“只是继续做我的‘无聊’之事罢了。”
杨以清自顾自地拉起衣衫下摆与宽袖，又重新坐在石阶上编起了藤条。秦子承跟着下了台阶，原本就这么准备离开，仔细一瞧，池面上那五彩斑斓的花灯的用料，竟又让秦子承不禁驻足——那正是秦子承初到南诏之时，用来研制花灯承载烛火漂浮之法的试作品，充其量也都只是些半成品，现在都应该尘封在老旧的仓库中，现在却被拿了出来，还擦拭洗净地焕然一新。
回想起当时整日整夜无法合眼、每天都去各处寻找能用于长久漂浮的材料，秦子承看着那些宛若重生的花灯，心中涌上一股温暖的情感。
那是他尽心尽力的证明，也是他的细致之处，凭着那种誓不罢休的气势，才有南诏国今日的繁荣与安乐。
而现在，秦子承的这片心意被一位相识不过几日的穷书生发现，并且拯救了。
看着杨以清纤瘦的背影，有些脏乱的下摆也不再那么惹人讨厌了。这想法在秦子承的脑海中浮现了不过一瞬，又沉寂了下去。
只是秦子承现在怎么也无法移动步伐，只能靠在那一线天的假山边，不知是真是假的嘟囔着：“要是留你这乡下人在这里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为了本大人府邸的安全，还是留下盯着你吧。”
杨以清活动的双肩一顿，轻飘飘地一句“大人请随意”差点就暴露了他用袖口捂住的愉悦笑声。
眼中波光流转，好像藏着跃动的火焰，在这清冷的秋日夜晚，沉默依旧如昔，只是心境却已改变，两人一前一后，不言语，也不曾移动，其实，多余的话也不再需要了，天地间似乎只剩这一片景色。
时间过得很快，天边逐渐泛起苍凉的白，花灯中的烛火早早就熄灭了，秦子承坐在杨以清身边，已经睡着了。
沾满灰尘的手指在池水中荡了一圈儿，就又恢复了原来的白皙。杨以清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动作轻柔的像对待一片羽毛。活动了下被秦子承靠了半个晚上酸疼的肩膀，原本想把那些花灯收拾起来，可是看着秦子承安静的睡颜，又不忍心吵醒他，只能静静等待着。
“哈啊~”秦要打着哈欠正准备去房里看看自家主人，却看见房门大开，狐疑的一路寻找，看到池塘的那副情景险些一阵大嚷，结果被杨以清侧过头的一个噤声的手势给止住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上前。
秦要把秦子承背在身上，可还是忍不住疑惑地看着杨以清，杨以清摇摇头，示意让他先把秦子承带回房里，其他事情到时候会主动和他解释，秦要想了想，点点头，便轻声说着先生好好休息，池塘的事情他来打理就一步一缓地离开了。
杨以清当然不会允许自己惹下的麻烦让别人来收拾，立马开始整理起池塘边的杂物和花灯，只是在靠近池塘边时还是会有些心慌，毕竟自己不会水，有了那次落水的经历之后就更加害怕接近了。
若不是想通过这个法子让秦子承回忆起当初那份执着，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杨以清也断然不会再靠近这片池塘，更别说在池中放花灯了。不过他庆幸的是，自己的努力还是有回报的。
秦子承在房中安安稳稳睡了大半天，几乎将之前几天流逝的睡眠又补了回来，起床洗漱之后立马就精神奕奕了，接过秦要递来的外衣，秦子承十分随意地开口：“昨天是你把我背回来的？”
秦要果断点头。
“那家伙还在么？”
继续点头。
“他就这么晾着我不管？”
秦要一愣，心里不禁腹诽着“你一整晚上都压着人家睡觉还好意思让人家管你”，但这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因为书生还是秉持着老习惯，对秦要说无论发生过什么事儿都不要让秦子承知道，就怕惹他厌恶，可秦要倒觉得这样只会适得其反。思索了一会儿，秦要刚打算回答，却又被秦子承自顾自地下了定论：
“算了，看他也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过了节就让他早早离开吧。”
——好你个过河拆桥的大少爷。
秦要系腰带的手往后一扯，勒得秦子承一阵气短：“哎呦你这是想弑主么！”
“嘿嘿，哪敢哪敢~我去端点小点心来给少爷填填肚子~”在秦子承发怒前飞速闪出去，秦要的声音远远飘来：“少爷可别忘记把落下的事务补上！”
虽然百姓们不看好这位城官，但凡是有些邻里矛盾或是其他什么琐事倒很喜欢写成折子往上递，秦子承也不会亲自出马，一般都是指示秦要去办，所以秦要在南诏国里还是十分受欢迎的。等他来到书房时，就看到堆得跟小山似的状子，他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虽然很不情愿，不过既然这原本就应该是自己的活儿，也只能老老实实坐下来一张张翻看。
城官没有什么太多的事，也不过是处理处理国内的琐事，监管监管当地的居民生活，收缴些民税上交给首都——秦郡，也就是秦侯秦楚风的住处。每年秦侯都会让各国城官在秦郡聚集一次，听取他们的建议及区域情况，，不过秦子承从没有去过，只是一纸书信便把所有事都交代清楚了，秦侯也并没有怪罪下来。
“奇怪...”
秦要端着几盘糕点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自家少爷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那严肃的表情是秦要从未见过的。
“怎么会这样..”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花灯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