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梦与真实 ...
-
秦子承服下药，头痛欲裂的感觉稍稍减轻了些，但还是无法完全消退。喝过秦要煮过的白粥，他枕着混沌的意识又进入了沉沉的睡眠中。据说这种嗜睡的症状是这类药剂的药性所致，不过即使深知这点，秦子承还是在每次服过药后的那短暂的清醒时间里觉得惶然。
自己还能否醒来呢。
有时他就想这么一睡不起便罢了。这样毫无意义的人生，孤独、狼狈、软弱。他对被君候逐出宫闱的事无能为力，全天下的百姓向着那明君，他甚至在自己所管辖的南诏国都无一立足之地，想想也可笑，他秦子承对南诏国的事不可谓不倾心倾力。他初到南诏国时，便把宫廷中秘制的香料秘诀传授给了当地的花粉匠，自己亲配花茶的茶方，制茶的火候与时间都如数交了出去。甚至亲自到百花之谷中探寻钻研，又研制出了那华美的花衣。
秦子承自小生活在富足之地，能为南诏国的百姓做到这种程度，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南诏国的繁盛，秦子承没有七八分的功劳，也至少占上了那一半，比那远在侯府事事不知的秦楚风不知多上了多少倍。
当然，秦子承的功劳杨以清也十分清楚，与秦要闲聊时不经意提起的细节他都铭记在心，只是那些无知百姓却还是只盲信于君候，而忽略了近在眼前这个为他们牺牲甚多的官吏。
若连自己都看不到秦子承所做的一切，对他来说，也实在是太过不公了...
正想着，秦要已将他带至书房，说是自家少爷的意思，可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主人的身影。秦要向杨以清胡乱地解释了一番，便嘟囔着去找自家这个麻烦的少爷了。
杨以清无言，虽然他已做好了再度被奚落一番的准备，但人影都不见这件事却令他摸不着头脑，等了片刻，他忍不住起身，准备亲自去找他。
后院的庭院比前院的还要大些，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宛若迷宫，层层叠叠的假山与那与人齐高的盆栽更是令人迷惘，杨以清凭借着那自认为良好的方向感硬是转悠了许久，才看到了低矮假山上一幢小小的凉亭。
凉亭不过两人高，用青灰色的砖瓦堆砌而成，伞庭只有三角，漆着牡丹般的烈红，只是饱经了风霜雨雪，显得有些陈旧，颜色也越发暗淡。亭中有两边台阶，杨以清沿着一边台阶而上，却惊讶的发现这台阶看上去只有那么几步路，但一旦踏上去，步履之间，只需稍稍侧目，整个庭院便一览无遗。深入其中还不知，等看到这大概，杨以清也不得不赞叹起这后院的设计巧妙不亚于前院与那飞檐。
欣赏之余，杨以清从另一边缓步下走，一线天般的小路夹杂在几座假山之间，待杨以清小心翼翼走出之时，也有了那“拨云见日”的感觉。
尽头是一池碧波，池上睡莲星罗棋布，远处的岩石上有一眼泉眼，不停有汩汩清水从其中冒出来落在池中，成群的鲤鱼绕着那溅起的浪花欢快嬉戏，还真不愧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
奇景便罢了，杨以清的目光锁在池边之人身上。
身下是青竹编成的躺椅，他闭着双目仰躺着，额头上缠着白色的绸布，绸布下隐隐可见药膏的深色。一席浅紫的衣衫随风拂动，灿烂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柔和且温暖。
杨以清顿了顿步子，屏住呼吸凑上前，阳光下那张俊秀的面容上透着丝丝粉红，微微上挑的嘴角让杨以清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没事就好，想是药效还没过吧。
“不...”
转身欲走，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难受的呻吟，杨以清慌忙地俯下身，发现秦子承的双眉紧紧皱起，面色苍白了几分，脖颈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微张着，发出毫无意识的喘息声。杨以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握住他不停乱摆的手，一边帮他擦去冷汗，一边低声问着：“哪里难受了？头疼了么？...”
“好...疼...好...难受...唔...”秦子承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颤抖，带着哭腔的嗓音让杨以清的心越发的疼痛起来，眼见他如此难受，杨以清却不能为此做任何事来替他缓解，急的是眼眶都红了一圈。
“疼...父皇...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徒劳地伸出另一只手，小时候的情景似乎在他梦中出现，那时的绝望、无助、悲伤、愤恨一时间齐齐涌上了胸口，自己又好像回到了那时那地，秦子承几乎要被这喷涌而上的情感给淹没。
那一日正好是母后的生日，只有八岁的他捧着一束鲜花，站在母后寝宫外。父皇与母后在后院赏花，他不愿去打扰两人的时光。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夕阳西下都不见他们回来，小子承耐不住了，跑到后院，看到那两人的身影后那一句呼唤还没说出来，只见那凤冠霞帔的瘦弱身子晃悠了几下，就那么直直地跌进了池塘中。
而在一旁的父皇呢...
“母后！母后！”他冲上前，池塘中的影子扑腾了几下，就缓缓沉了下去。
“快..父皇！快去救母后..”抬头，却见自己的父皇摇着头：
“来不及了。”
“为什么..”他瘫坐在地上，鲜花落了一地...
他不懂，就算母后没有与父皇真正成婚，就算父皇对母后没有一丝感情..但她毕竟是自己的母后啊，她为那个男人生下了他的骨肉，然后就被这么遗弃了吗？！就是因为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吗！
不甘心..我不甘心..
“子承..睡吧..”
忽地，一声温婉的呼唤传来，如徐徐清风，将他愤怒与怨恨的情绪渐渐冲淡。他感觉到一双手把自己抱起，感受到那消瘦的胸膛传来亲切的温度与真实的心跳，秦子承奇迹般的安静下来。
“子承...”那声音柔柔地环绕在他的脑海中，将那些不堪的过往与记忆通通赶了出去，只剩下一片浓浓的情意。那纤细的手指忽轻忽重地按捏着他突突发疼的额头，又为他拂去被汗沾染在脸颊脖颈的湿发，最后停留在他的胸口轻轻拍着，安抚着他。
“现在，好好的睡一觉吧..”
心坎间有一股冲动流淌着，秦子承在即将睡去时，抬手握住了给予自己无限温情的手，在手背上上轻轻落下感激般的一吻，便睡去了。如羽毛轻触般的一吻，带着湿润的触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杨以清的身体猛地颤栗一下，他低下头，生怕吵醒怀中的少年，看到少年平静的睡颜，长长舒了一口气。但心却因为那个落在手背上的吻疯狂跳动着，双颊更是烫得厉害，他端详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那柔软却又陌生的感觉..
与前一日秦子承戏虐的碰触不同，他在那无意识的动作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东西...
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却也令他的胸口满溢着感动的东西。
——是什么呢..
手指在空中游弋着描绘少年微张的唇，杨以清放淡了眼神：
“子承...若待你苏醒后还能如此唤你，也是我杨以清今生的荣幸了...”
-----------------------------------------------
“少爷，少爷，快醒醒，太阳都落山啦！”
秦子承正睡得安稳，挥挥手就想把那聒噪的小虫赶走。
“...！少爷！！杨先生都等了您一整天啦！您还在这睡！”
“他啊..”听到这句话，秦子承才勉勉强强地睁开眼睛：“既然都等了那么久了，多等个一时半刻也不碍事。”言罢又准备睡去，却被自家管家一把拉起来。秦子承睁开眼，愠怒地看着这个“以下犯上”的小子，这秦要也不慌不忙，起身清了清嗓子，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我说少爷啊您这样可不行啊人家远道而来我们作为东家应该尽到地主之谊您不光欺负人家不说还放人家鸽子…...”
“好吧我这就去。”为了阻止秦要的喋喋不休，秦子承十分迅速的起了身，刚要走就被秦要拉个正着。
“少爷您打算就这么过去？”
秦子承低头一看，自己这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样子还真不怎么能见人，连脸庞上都觉得黏黏糊糊的不舒服...
“也是，那去梳洗一下好了，顺便这药膏也可揭下来。”
“好嘞！”
“嗯...？”蓦地停下脚步，秦要一下子撞上了自家主人的后背，揉着脑袋抬起眼，却见秦子承有些狐疑地回过头，问道：“他有来过这庭院之中么？”
“没有呀，先生一直待在书房里翻着书，没见他出来过。”
“原来是这样...”秦子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觉得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在自己得了这头痛症之后很少有过，不禁喜笑颜开。
“这药方想必是换过了吧，没想到过去我总让你看些医书药理的，现在还真派上用场了，该奖该奖！”
“哎？”
在听到门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的同时，杨以清飞快地合上书本，把它放回书架上。
“秦大人，身体可无恙？”
“好许多了。”秦子承一身白衣，额上的药膏已经拆了下来，睡了如此安稳的一觉，连气色都好上了许多，他浮起鲜少露出的笑意，又接道：“关于你的那个提议，我也详细思虑过了。”
杨以清一愣，他原本已经不打算拿这件事来做赌注，虽然自己对于这件事的把握最大，更有机会，但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引得秦子承苦恼，如今秦子承却主动答应下来，杨以清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不过..”嘴角的笑意又添上几分，秦子承的语气有些危险：“先暂且不提他是否回来，原本君候任用的贤士也不少，像杨先生这样满腹诗书的贤人，只需卖弄下文学说不定就可混个官当当，所以，不如我们再加个条件，怎样？”
“我若不同意，大人也不会许我留下吧。”面对秦子承的讽刺，杨以清无奈苦笑。
“那先生是同意喽？”啪得一声合上手中的纸扇，秦子承笑的更是欢悦了：“那就以这‘百花朝凤’的五天时间内，先生若能劝得君候娶一名女子入宫，那便算是先生赢。”
“这...”许是没想到秦子承的条件，杨以清的眉头紧紧地纠结在一块儿：君候一直以不近女色为名，自己又是男儿身，何况以自己的这种体质，要赢简直比登天还难。秦子承似乎猜透了杨以清的心思，一脸好心的提醒道：
“那我降低下要求吧，男子也可以。这对先生来说，应该很简单吧。就这么定了，你若赢了，大可留在我身边，若赢不了，就请先生从我的眼前消失！”
留下一串意义不明的笑声，话语之间已是满满的不屑，这种冷漠压制得杨以清几乎无法呼吸，在脚步声远去后，他跌坐在椅子上，捂住抽痛的心口，却也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梦与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