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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那大哥为什么盯着它看?它有嫣儿好看吗?”韩嫣走近,伸手去扒那金光闪闪的宝剑。
      韩则强颜笑了笑,松了手,剑便落到韩嫣的小爪子上。他把小人儿搂到怀里,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坐好,“当然没嫣儿好看。”
      韩嫣抓着剑,仔细查看,早多年他也要来看过这剑,知道它是大哥攻破吴国叛军的战利品。
      剑柄侧边刻着一个小小的金字:轩。
      韩嫣心中灵光一现,他迅速抓住那稍纵即逝的念头。
      轩,刘轩,吴国太子,叛军首领之一。
      他率军强攻睢阳,攻势凶猛,几欲破城直捣长安。若非周亚夫赶至,暗中烧尽他的粮草,只怕现在的长安城已然易主。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韩嫣在太傅那儿听到的。太傅窦婴是个和蔼的叔叔,平常不上课时就给皇子们讲故事。
      韩嫣盯着那个字,想了许多乱糟糟的东西,却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果真如此。忽然,两滴液体啪嗒落在剑柄上,韩嫣偏过头,就看到大哥的也在盯着那两字出神。
      “他要死了……”
      韩则忽然哽咽着呢喃。
      韩嫣心里沉重,说不出话来。
      大哥竟会对敌人产生情愫。
      但既然开始念了,再惨烈的痛也只能生生受着。
      他经历过的,只怕不及大哥万一。
      他忽然转过身去,紧紧抱住韩则的脖子,“大哥,嫣儿的肩膀给你靠。”
      大哥浑身战栗得厉害,牙齿咬得森森响,突然他埋头进韩嫣的颈窝里,如洪水决堤般大哭起来。
      韩嫣搂着他的后背,努力竖直自己的小身板。

      爷爷和爹爹没在家呆几天就回军中了,老将军看韩则病怏怏的就将他留在了家中。
      韩嫣搬到了大哥屋子里住,有时夜里,床榻晃得厉害,韩嫣惊醒,看向侧边,就看到大哥浑身痉挛,满头的冷汗。
      显是被噩梦魇住了。
      韩嫣搂住他的后背,拍抚胸口给他顺气,直到韩则平静下去。
      可自己,又如何能代替那位传说中的吴国太子刘轩呢……
      立储大典如期而至,与此同时进行的,是微不足道的册封胶东王仪式。

      “狡兔在野,人人皆追杀之;狡兔在市,却无人哄抢。陛下,现今储位空虚,但凡皇族宗亲皆可觊觎,若陛下立储,他们自然消停。”
      “王孙之言,朕会考虑的。”

      “娘,孩儿想立太子……”皇帝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窦老太太眼睛瞎了,心却清明着,“想立就立吧,娘老糊涂了,不中用了,有事多和阿婴商量,也只有他才是一心向着大汉。”
      “娘不怨他了?”
      “有什么好怨的?他窦婴是娘的侄儿,分歧再多,他也要叫老身一声姑母不是?”
      “回去吧,回去吧……你事务忙,莫在娘这儿耽搁了。”

      “那可真不巧,家祖家父都在军中未归,兄长最近又病得厉害,我要照料家务。公公可否通融一下,将我从候选名单中划去?”
      “这……”宫人有些为难,正想再劝几句,见韩嫣眼睛一眨,泪汪汪的,顿时就心软了,“那小公子好好考虑几日,奴婢先回宫复命。”

      “他才几岁就要照料家务?他分明是气我推他摔了一跤!哼!竟敢大半年不来看本王!”
      “王爷息怒,韩小公子一定是有事抽不开身才无法进宫请安……”
      “他有事?那本王就是闲人一个了!”
      宫人吓得忙磕头告罪。
      刘彘冲过去狠狠踢他一脚,然后一溜烟冲出门,“来人,本王出宫!”

      刘彘冲进韩府,没人拦得住。
      他一路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在家孰门口却被一股浓烈的药苦味给熏了出来,一弯腰,捂着胸口退出十多步,趴在树干上“哇!”的呕吐出来。
      “他他他,韩则到底得了什么病?”
      “回王爷,听说是打仗时染上的尸毒,这毒传染,府里没人敢靠近,就小公子一人照顾他。”
      “那韩嫣不是危险了?”
      “这……”
      刘彘扔下气喘吁吁的宫人,拧住鼻子硬冲进家孰,忽然看到侧边卧室门口,躺在木榻上晒太阳的……东西,吓的惨叫一声,倒地晕了过去。
      “嫣儿,你想入军本是好的,可如今忤逆了胶东王,以后只怕……难以在朝堂上立足。”
      韩嫣一边帮大哥洗脸上苍白的涂料一边笑,“我长大了驻守边疆,一辈子不回来。”
      “有志气。”

      刘彘没能得到韩嫣这个伴读,还被皇帝王夫人和田蚡三人臭骂了三顿,喝了一个月的苦药。

      皇帝也记得凯旋那日,韩则脸色有些不对,后来居然病得不能回军中,只当他染了风寒,却不料是这么严重的病。听了刘彘歇斯底里的描述,一干太医没一个敢进韩家门。皇帝无奈,只得赏了些药材,叫人放侯府门口,不用进去了。

      韩则的脸色虽然一日一日好转,但一近秋季,又日渐憔悴下去,夜里噩梦频繁,有时整夜整夜的抽搐,还开始说胡话。
      韩嫣抱着他,无助极了。
      他琢磨着,大概是秋后问斩要快了。
      天牢重地,刘轩又是叛军之首,自然不是他一小小的官家子弟能见到的。
      只不知能不能借刘彘的身份,见他一面。
      想到这一关,韩嫣忽然笑自己矫情,就算见到刘轩又如何……他终归一死,只怕见了,大哥会更难受。
      那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大哥和他,到底那里来的交集?

      那天烈日炎炎,秋老虎肆略过长安城,又干又燥,炙烤得人心慌。
      韩嫣喂了大哥一碗麻药,终于见他安睡了过去。
      他捧起人的头,吻了吻眼睑,低声道:“大哥,我去看他啦,你好好睡。”
      行刑的地点是未央宫外的广场,一大早就挤满了人。
      行刑地点选在这里,一是这里广阔,可以多些百姓观看这一壮举,二,则是要重犯看到皇威。
      韩嫣坐在马车里,有专门的高地停靠马车,这里视角极好,不会受到百姓拥挤的影响。
      辰时(上午七点),犯人被囚车押送着绕长安游街示众,巳时(上午九点),犯人慢慢被押送到刑场。
      犯人只有刘轩一个。
      最后那场生死搏斗,他父王吴王,和楚王逃了,在逃往淮南国时,被淮南王拿下,当场诛杀,取项上人头运到长安面圣。
      韩嫣掀开帘子看刘轩,这么乍看去,肮脏破烂,神色颓唐,哪有半点王族的样子?
      近半年的牢狱生活已将他折磨的脱了人形,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若非大哥念着他,韩嫣相信自己对这人什么时候问斩一点都提不起兴趣。
      韩嫣仰头看了看远处端坐的监斩官,是太子太傅魏其侯,窦婴窦王孙——陛下的表弟,太后的侄子,也是这次平乱最大的功臣。
      时间慢慢推移,围观的百姓越来越群情激昂。
      午时,窦婴扔下令牌,刽子手得令,倒了一碗酒,自己仰头喝了,又倒倒一碗,举起来,向四下百姓道:“可有人上来敬罪犯断头酒?”
      四下突然安静下去,没有人敢靠近。
      听说这位吴王太子,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若非苍天保佑,他的剑,将血染长安。
      忽然人群外传来脚步声,大家纷纷让道,竟是个半人高的小孩,唇红齿白,粉雕玉琢,漂亮极了。
      韩嫣几步跑上断头台,扬手向刽子手道:“叔叔,我来敬。”
      真是初生牛犊。
      刽子手把酒碗给他。
      韩嫣端着酒,低头看进刘轩的眼睛。
      刘轩向他微微一笑,不再看他。
      “我叫韩嫣,是韩则的弟弟。”
      韩嫣清晰的看见,刘轩的目光闪了一闪,他又道:“我大哥病了,病得很厉害。”
      刘轩神色里出现一丝慌张,末了,闭上眼,“叫他不必自责。他欠我的,我转世投生,必会亲自找上他偿还。”
      “我要你说些好听的。”
      “嗯?”刘轩睁开眼,疑惑的望韩嫣,示意他说清楚。
      “说你爱他,你心里有他。”
      “呵……这是他要你说的还是你自己要说的?”
      “我自己。”
      “呵呵,小儿心思。你便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告知于他,他欠我的,总有一天会笔笔偿还,告诉他,本王的剑,只能在本王手中饮血。”
      倏然间,五雷轰顶。
      韩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偿还,剑,饮血。
      说儿。
      酒碗轰然坠地。

      刽子手把他抱下台阶,交给最近的侍卫。
      他忍不住泪如雨下。
      胸腹中一阵一阵的翻江倒海。
      入了马车,终于趴在车壁上呕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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