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灯夜话》程小鹤

24、生意

　　日上三竿，八尾打着哈欠开了门。
　　沉鱼泡了一壶清茶，磕着瓜子儿跟旷野慢条斯理的说话。
　　沉鱼吐出瓜子皮儿：“你帮你锻造最后一枚铃铛，但按老规矩，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即使气温骤然降低，晒着太阳，也让人感到舒服。八尾穿了一身淡桔色的衣裙，领口镶了一圈雪白的风毛，显得又俏皮又雍容。往柜台前溜了一圈，简直称得上蓬荜生辉。
　　旷野对沉鱼的话毫无异议，喝了一口茶，道：“你是要大孚寺下那个女子的‘绝望’吧？”沉鱼磕开一粒瓜子，摇摇头：“猜错啦。”她眯着眼，望着前方：“我只想要明心法师进一盏灯。”伸开手，往虚空一抓：“我要他的‘大彻大悟’。”
　　旷野捏捏眉心，吸吸鼻子，并不言语。一抬眼，看到刚走出房门的花知夏，花知夏睡眼惺忪，跟他点点头，叫道：“师父。”旷野站起身，转头看向沉鱼：“怎么给她准备的是女装？”沉鱼惊愕：“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干嘛要穿男装？”
　　旷野争辩：“出门在外穿女装多不方便。”沉鱼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仍然磕着瓜子，闲闲道：“在我这又不是在外头。”旷野不与他多说，他不便指使八尾，就亲自去厨房给花知夏取馒头稀粥当早饭。沉鱼笑话他：“我看你倒像是她爹爹。”旷野顺着她话头接过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沉鱼看他守着花知夏就着馒头喝粥，有些感慨：“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旷野头都不抬：“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沉鱼拢拢头发：“我以前怎么样的？”
　　“你以前漂亮。”
　　花知夏灌了几口粥，回了魂，这时被呛住，咳个不停。旷野为她拍拍后背，关切道：“别急，慢慢吃。”
　　沉鱼端详了花知夏半晌，站起身：“她跟以前也不一样。”
　　花知夏抬起头，看着旷野：“我以前怎么样的？”
　　旷野在她头上拍了一记：“你以前就这样，别听她瞎扯。”
　　沉鱼撩开帘子进了前厅，花知夏跟着往里面张望，回头道：“里面多了几个伙计。”旷野道：“都是纸人变的。”
　　“你给我的纸人就是从她这来的？”
　　“是啊。”
　　“她为什么会给你纸人？”
　　沉鱼在前面兜了一圈，这时又撩开帘子冲花知夏眨眨眼：“他用他的‘愁’跟我换的。”说着扬起手中花花绿绿的几张纸，诱哄道：“我这还有几张，小知夏要不要用什么跟我换？”花知夏还未回答旷野将手圈在耳朵上，对沉鱼说：“四脚蛇来给你送稻草了。”果然门外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沉鱼忙不迭摔下帘子，走了出去。
　　“四脚蛇为什么要给她送稻草？”
　　“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每次来都会看见四脚蛇给她送稻草。”旷野左右环顾：“可能这里养有牛或者马。”
　　一个绿衣小厮抱着稻草走过旷野身边，听着这话，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沉鱼忙活了一阵，说是忙活，其实就是拿着鸡毛掸子扫了一遍柜台上的灰，出门跟三两个小媳妇扯了几句闲话，接待了送稻草来的四脚蛇。完了又跑到后院磕着瓜子喝着茶，继续跟旷野闲聊。花知夏觉得很无趣，于是跑到了八尾那里。
　　八尾的工作也很闲，是在柜台前吃点心喝茶，反正还有两个纸人伙计看着。花知夏托着腮帮，盯了半天，只有昨天见到的那只灰猫跑过门口。过了一会儿，带了一只狸花猫一起跑过门口，狸花猫路过的时候，仰头朝花知夏“喵”了一声。花知夏也“喵”了回去，算是打了招呼。
　　困得上下眼皮只打架，终于有人上前当东西。
　　来人是个不满十岁的小男孩，哭兮兮的拎着一样抱着花布的物事。他还不够柜台高，只得掂着脚将手里大的东西递上去，怯怯的问：“这个可以当吗？”
　　伙计打开一看，见是一包瓷瓶的碎片，回头看着八尾。八尾笑着走过来，低头看着那个小男孩，问他：“小弟弟，你告诉姐姐，为什么要当这个？”小男孩看清了八尾，显然惊了惊，但还是“哇”的一声哭出来，不住用袖口擦着泪，断断续续的说：“这是爹爹最喜欢的瓷瓶，被我打碎了，我能不能当个新的？”
　　八尾轻轻抚摸过碎片：“姐姐可以给你一个新的，不止新的，还能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她的语调轻忽：“但——”小男孩听到可以换新的，立刻扑闪着眼睛问道：“真的吗？”八尾点头：“当然是真的，打碎的时候你害怕吗？”小男孩很认真的点点头：“害怕”八尾回身取过一枚小小的盒子，花知夏这才发现，柜台下的暗格里有很多这样的盒子，颜色各异，都做的极小极精致。
　　八尾将盒子放在小男孩面前，对他说：“将你摔碎爹爹的瓶子时，有多害怕，都说在盒子里吧，说完，新的瓶子就有了。”
　　小男孩丝毫不怀疑，他对盒子说，他抓了一只蛐蛐，蛐蛐到处乱跳，他也跟着到处乱跳，撞翻了爹爹的瓷瓶，把他吓死了，这是爹爹最爱的瓷瓶，要是被爹爹知道了，会杀了他的。真是吓坏了。又用衣袖去擦眼泪，补充了一句：“爹爹会杀了我的。”
　　八尾拍拍他的头，他噙着眼泪抬起头，伙计已经将复原的瓶子递给他了，小男孩睁大了眼睛。伙计还帮他用花布重新将瓶子包好，递到他怀里，叮嘱道：“抱好喽，可别摔跤。”小男孩张大嘴，立即笑了，抱着瓶子往带着泪脸颊上贴了一下，匆匆忙忙要往回赶。八尾叫住他：“盒子得留下哦。”小男孩转身将盒子往柜台上一放，还鞠了个躬，转身跑了。
　　八尾收了盒子，自言自语道：“收了一丝丝的‘恐惧’。”
　　花知夏问道：“小孩子的恐惧应该是很纯粹的吧？”八尾点点头：“小孩子的感情都很纯粹。若不是急取所需，心有所感，常人是看不到这家当铺的。”
　　“什么意思？这家当铺是不存在的吗？”
　　“当然是存在的，这个我怎么解释呢？”八尾用手指点点脑袋：“嗯，大概是，就是看缘分吧，也不对。”她摇摇头：“这个还是问主人比较好。我们这跟寻常当铺也不同，寻常当铺都当些金玉器物什么的，我们这当的是七情六欲。”咬着唇：“不对，不止七情六欲吧，好像什么都行。算啦，我也搞不清楚。”
　　花知夏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师父对小书生说胆小可以治，其实不是治，是可以来这里当掉。”一拍手：“难怪小书生变成了鬼会来到这个地方，就是心有所感啊！”
　　“小书生？连初一？”八尾皱着眉，懒洋洋的问。
　　“对啊。”
　　“这死鬼书生跑到哪里去了呢？”
　　“估计还是在墙缝里吧，大白天他不敢出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