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风入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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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松声落日秋，千枝万叶风飕飗。
美人援琴弄成曲，写得松间声断续。声断续，清我魂，流波坏陵安足论。
美人夜坐月明里，含少商兮照清征。风何凄兮飘凤脊，搅寒松兮又夜起。
夜未央，曲何长，金徽更促声泱泱。何人此时不得意，意苦弦悲闻客堂。
“蹦”一声，琴弦断了，顾惜朝指尖沁出几滴朱红，顺着那断弦渗入松木。顾惜朝看着那断弦，痴痴地笑。
“你不轻易弹琴，你说过，除非是遇到难以抉择的事。”那时，也是在营中，晚晴听着他弹那断弦的琴，“琴弦断了，能再续上吗？”其实她想问的是，情断了，能再续上吗？
那时她想着拉他回正途，那时他想着要不要杀晚晴。
往事悠悠，随风而散，晚晴早化作香魂一缕，自己短暂的一生仿佛都为一个人而活，为了遇见他在夕阳下的旗亭酒肆，为了杀他在漫漫千里修罗路，为了帮他在险山恶水鬼谷关……
“琴弦断了，能再续上吗？”那人脱下盔甲后，一身白衣，军营清月下寂寞如雪，顾惜朝却没有回头，他的内力只剩三成，能够走近不被他察觉的，只有一人，戚少商。
顾惜朝吮吮手指，轻声道：“王子安曾道，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大当家，其实，这首《风入松》断了弦，也能弹。我弹给你听！”
“不必了！”戚少商立刻拒绝了，此曲清幽雅致，顾惜朝便在军营中也是一身青衣幽静，若是弹奏《风入松》，那低低的魅惑的嗓子再唱一句“美人夜坐月明里，含少商兮照清征”，怕是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会将他拥在怀中，说出原谅他的话来吧，那么自己又怎有脸色面对死去的兄弟。更何况，小妖和红泪还在军营，日夜苦思退敌之策。
顾惜朝心底一凉，轻轻抚摸那断弦，喃喃道：“鸾胶可续，知音难觅……”
戚少商没有听到，又觉得自己仿佛太过了，虽说是曾经的知音，如今的仇敌，毕竟两人现在站在同一战线，为退辽兵，夺回鬼谷关而来。便道：“额……顾惜朝，你没事儿的话，和我一起去视察一下附近的地形吧……”
顾惜朝没有答话，唤来一个小兵将琴收回营帐，便整了整衣服牵过马匹。
戚少商见他身形单薄，青衣飘飞，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仿佛就要御风而去，不禁心里一紧：“北地干冷，不似扬州那般，你要多穿一点……”
顾惜朝猛一抬头，对上戚少商的目光，那目光的凌厉激得戚少商一凛。戚少商瞬间明白顾惜朝误解了他的意思，便磕磕巴巴解释道：“你不是生在扬州嘛，扬州冬天不冷，现在这样冷，你要……要多穿点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
越解释越迷糊，顾惜朝生在烟花之地，母亲便是销金窟的花魁，他的身世是别人不能提及的痛，戚少商如何不懂呢？低了头好生自责。
顾惜朝见他如此，反倒勾了勾唇角：“多谢大当家关心，只是这件布袍是我妻子晚晴亲手缝制，在下早已决心要穿着它去见晚晴，这烽火连天说不定哪天就死了，血肉模糊的，但愿我妻子还能认出我来。”
戚少商心中慨叹一声，还是这样的固执倔强！顾惜朝上了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们走吧！”
两人趁了夜色走在鬼谷关之上，只见雾霭弥漫，鬼气森森，中间横亘的大峡谷似也看不清了，仿佛一失足便要沉入永久的黑暗一般。
“大当家，就是赫连小妖这样久经沙场之人也难以夺回这易守难攻之地，你认为如何？”顾惜朝眼神幽幽，仿佛要看到戚少商心里去。
戚少商道：“当初在连云寨……”突然一顿，连云寨似乎是两人禁忌之话题，便转道，“以前带领众人抗辽的时候，常常因为我指挥失误打了败仗，连小妖都不知，我如何得知？”
顾惜朝摇摇头：“用《七略》你看如何？”
戚少商眼睛一亮：“请君入瓮？”转念一想，眼神继而黯淡下去，“可是谁来诱敌深入？此人必死无疑！”
顾惜朝眼睛赤红，仿佛看到了胜利在望，便道：“那有什么？派几个小兵前去袭击辽兵，装作……”
“不行！”戚少商大怒，眼睛瞪得恐怖：“顾惜朝！人命在你看来就是草芥么？看来我兄弟还有我都不过是你登坛拜将的踏脚石！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戚少商盛怒，伸手就将顾惜朝拉下马来，顾惜朝哪里敌得过，在地上翻滚几圈，摔得额角流血，好不凄惨，反而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戚少商！这是战场！不是你的江湖！你还信什么劳什子侠义，我只知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能成事者就不应妇人之仁！”
戚少商浑身颤抖，逆水寒铮铮而鸣：“疯子，你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顾惜朝一惊，他想杀我！
戚少商觉得自己过于失常，勉强平复心情，不欲与他痴谈，调转马头，回身便走，我怎么会痴迷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顾惜朝颓然坐在山石之上，望着那幽幽峡谷。只有一次机会，明天会有大雾，错失良机，鬼谷关收不回来，整个大宋都有危险，戚少商那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傻子不适合战场，他终有一天只能回到江湖……
“硝石，木块，箭镞都准备好没有？记住，辽军来了以后听我口令，我说放就放！”赫连春水穿上铠甲反倒掩去了妖气，他正指使着宋兵搬运木石。
“戚将军！”那参将一拱手，眼底尽是崇敬之情。
“你们这是做什么？”
“按赫连将军和顾军师的吩咐，今日午时会有大雾，辽军必过鬼谷关，适时只要占据地形优势，在谷中放火药，在谷上射出带着火的箭镞，就能一举炸退辽兵，夺回鬼谷关！”
戚少商眼睛赤红，提着逆水寒快步走入顾惜朝的营帐。一掀帐幔，没有人。
那帐中小兵一见，喜道：“戚将军！”
“顾惜朝呢？”
小兵一愣：“军师昨夜子时回来静坐片刻就出去了，他在您帐篷前立了好久，后来拿了剑牵了马就走了，我问他去干什么，军师只说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戚少商心中隐隐不安，却见桌上正摆着那本《七略》，曾被顾惜朝撕碎又被自己一点一点补起来的那本《七略》。
“小妖！小妖！”戚少商脚步凌乱，一把冲到赫连春水面前，“顾惜朝怎么跟你说的？啊？”
赫连春水笑道：“戚少商，怎么像死了媳妇儿似的，今日一役有顾惜朝引辽军过来，你放心好了，鬼谷关一定能收回来！”
顾惜朝浑身浴血，青衣早已染红，骑在马上身形也已不稳，前面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狭路，后面是穷追不舍的辽兵，顾惜朝心中暗笑，不过把你带到军营里怀孕的小妾杀了就如此沉不住气，这样的人哪里能担一军首领。
顾惜朝回身便是一把神哭小斧，却因重伤不济，只听得后方一个小兵惨叫一声。自己迟早会被追到，五马分尸，抬头望着雾气笼罩的山壁，赫连小妖，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顾惜朝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耶律将军，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罢了，你多少女人没有……咳咳……”他已没有多少内力用来说话，这番话是说给赫连春水听的，意思是辽军已入峡谷，引炸药。
果然，不多时天雷地火，顾惜朝被一袭热浪冲下马来，那马受惊早已嘶叫着奔散，顾惜朝只能拖着残躯奋力向前跑，虽说抱了必死的决心，可自己竟然疯狂地想活下来看看那人的表情。
“嗯！”顾惜朝闷哼一声，抚着胸口，那里有带血的箭头，耶律大石知道自己受骗，竟然临死之前发出致命一击，毒箭透胸而过，正是三年前老八刺过的地方。活下来，怕是无望了吧！
“惜朝！惜朝！”顾惜朝以为这是将死之人的幻觉，因为戚少商只叫过他暧昧不明的顾兄弟，咬牙切齿的顾惜朝。直到倒在戚少商的怀里，感觉到他的温度，顾惜朝才知那声“惜朝”是真真切切的，那份情感也是真真切切的。
戚少商轻拥着他：“我带你出去！”
顾惜朝虚弱地摇摇头：“你不该来！”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不让我来？”
顾惜朝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口中毒血顺着唇角滴落在黄裳之上：“他的小妾是他的死穴，你是大侠怎么会去伤害妇孺？鬼谷关已经夺回，大当家你应该离开幽州，去找王小石，接管金风细雨楼，你应是属于江湖的……”顾惜朝疲倦不堪，凤眼微闭。
“惜朝！惜朝！你不要睡！我带你回京城，我们以后都在一起，我会忘记过去，我们一起掌管金风细雨楼，将辽狗赶出大宋！惜朝？”
顾惜朝眼睛失神，脸色绯红，分明是回光返照，他轻轻笑道：“大当家……旗亭一夜……惜朝……永生难忘……”
突如其来的死亡，刻骨铭心的爱情，永难消散的遗恨，就如一曲《风入松》。
“美人夜坐月明里，含少商兮照清征。
风何凄兮飘凤脊，搅寒松兮又夜起。”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风入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