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雨寄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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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惜晴小居，夜，微凉。
落雨若在白昼，带着雾色微濛，顾惜朝会以鲜有的好心情立于庭院之中，负手望天，听那雨流顺过瓦砾钟磬一般叮咚，堪叹一声“好一场大雨”。
这种事情他以前也做过，那还是受相爷之命追杀那人的时候，明明是一生一世的知音，却要毁他半生基业，杀尽他的兄弟；明明是登坛拜将的垫脚石，却一次次手软，杀了他三次竟然都没有下去手。有时候会恨自己为什么不再狠一些，说不定自己如今早已飞黄腾达，妻儿在怀，有时候却想着幸好幸好，只有他还在……
最后一滴油已然烧尽，室内陡暗，将顾惜朝从深思中拉回。
屋外花灯高挑，显得屋内格外凄凉，斜斜长长的影子拖着映在破旧的白璧之上，案前的诗句才写了一半……
顾惜朝这时格外的想念两个人，一个余生不可能再见，一个相见只留遗恨，他也恨，自己也恨。
屋外花灯没征兆突而灭了一盏，顾惜朝心中一紧，急急唤道：“清儿！清儿！”叫得急了竟经不住咳起来。一个少女急急闯进来，换了油灯，伴着暖光，她的眉眼竟有些像当年陪在晚晴身边的小玉。
清儿替顾惜朝顺着气，叹道：“公子病又加重了，不如给戚楼主……”
顾惜朝一摆手，清儿立刻闭了嘴，他指着屋外花灯喘道：“拿进来……咳咳……晚晴……最爱看花灯……别让它灭了……”
清儿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道：“我去取下来，夜风大又下着雨，公子还是关了窗，早些歇息得好。”
顾惜朝又执了笔，默然不语。他的手很好看，纤细修长，可却比不上那人手的白净，若是不看脸，人人都会以为那是一双妇人的手。可就是那一双手挑破了奸相通敌叛国的阴谋，担起了京城白道之首的重担，他是真正的群龙之首。
自己曾经自诩渊池潜龙，有意无意总要与他一决高下，连云寨的时候，千里追杀的时候，困居京城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早就明白，他是个英雄，是大侠，是龙头，自己不过是个枭雄，是小人。论气度，论侠义，这些江湖人的东西自己是从来不在意的，自己心在庙堂，不在江湖，所以当他把整座连云寨送给自己时，自己还在心中嗤笑，江湖草莽当如是！
可顾惜朝又明白，如果他不是像这样始终坚信侠义，对自己推心置腹，自己也不会一面嗤笑他，一面崇拜他；一面狠狠地恨他，一面又深深地恋他。
如果一个人身上有你从来没有的东西，那么这种强烈的吸引会导致你对他疯狂的爱恋与依赖。顾惜朝是这样，戚少商又何尝不是？
顾惜朝对于戚少商是意料之外，是有毒的美酒，是香馥的罂粟。初次见面毫不犹豫将半生基业相送，千里追杀时讲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次又一次的放过他，皇城一战，他拖着残体渐行渐远，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去照顾那个可怜可恨的疯子，直到他病情稳定，才放心交给铁手，去做那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直到息红泪嫁给了赫连小妖，戚少商心里松了一大口气，他才确确实实明白自己心系之人竟是那个癫狂的疯子，那个疯子病得不轻，虽说有铁手照顾，可他们毕竟有晚晴横在中间，戚少商又怎能放心，便遣了清儿去照顾他，自己却迟迟不敢去见他，戚少商害怕自己会压抑不住，把那浓烈的情感宣泄出来。
他们只能是仇恨横亘的知音，未释前嫌的仇敌。
所以戚少商只是倚在惜晴小居的院门外，每夜感受那屋里人的一点气息，他一点都不用担心，那人疯病时好时坏，武功全无，不会察觉到他的气息。
“啪”一声，一滴墨溅到素笺之上，正是那个“共”字，顾惜朝总想若是这首诗他再写上三年，戚少商是不是就肯推门进来，同他说上一句话了，哪怕只有一句就好，可是自己恐怕只有三天性命了吧，若是还有三年，他还会不会等？他不知道。
顾惜朝将那写坏的笺纸置于一旁，轻叹道：“清儿，你说，夜雨这么凉，你要不要给你家楼主送把伞呢？”
清儿大惊：“公子如何得知，楼主在外面？”
顾惜朝轻笑：“我没有内力，听不到他。但我能够感觉到他。我们是知音，他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三年了，他不敢，他放不下，他解不开心中的结，可惜我没有时间来等他放下了。”
清儿气道：“公子又胡说，你说你发疯病那段时间一直是楼主在照顾你，那楼主就绝不会放任你重病不治，我早说过要给楼主传书请树大夫来给公子医治，你总是不许。当年当胸两枪都救回来了，这点小病还……”话还未说完，声音早已哽咽。
顾惜朝写好素笺，对着油灯点燃，火光忽明忽暗，照着顾惜朝玉石一般精致而苍白的脸，倒是一点人间气也无。
清儿突然一阵心慌：“我明日就去找楼主，问他为什么心中有你，却一直不敢面对你，我求他把公子接到金风细雨楼去。公子也是，以前行走江湖又曾怕过谁？玉面修罗的名头可不是白当的，为什么就是不肯走出院子，抓他个现成呢？”
顾惜朝摇头苦笑：“你倒是跟晚晴一样善良天真，你以为他真不知道？我这样做却有什么意思？无所谓，三年了……这是我杀孽太重的报应，只愿我入地狱之前，能见晚晴一面，连云寨的寨主们就是多捅我几刀也无妨。”
清儿为顾惜朝披了一件袍子，落泪道：“公子，我就是见不得你受苦……”
顾惜朝闭了眼，专心听那暗雨打窗声。大当家，此生已矣，愿来生你我不再相对。
“清儿，我死之后，带着我和晚晴的骨灰去滇南，那里有杜鹃醉鱼，我答应晚晴，要带她去看杜鹃醉鱼，但愿死后……她做了我的妻子，却没有享到一天的福分。”顾惜朝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说起杜鹃醉鱼，我设计第一次与他相遇，做的就是这道菜，可是他却没有吃……”
清儿早已泣不成声。
顾惜朝扯掉身上的衣袍：“清儿，别哭了，去把三弦拿来！”大当家，我最后为你弹奏一曲，此生你注定再也听不到了……
“楼主！楼主！我求你去看看顾公子吧！”
金风细雨楼前，杨无邪正拦着清儿：“楼主正在与六分半堂商谈，你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
清儿急得直哭：“顾公子怕是命不久矣，我想让楼主请树大夫给公子看看病！”
杨无邪一听，冷笑道：“你让楼主去看他的大仇人？楼主是英雄，大侠，可不是圣人！你还是回去吧，等顾惜朝死了，带了他骨灰来见我，我会在楼里给你一个差事。“
清儿气道：“杨总管，楼主吩咐我照顾公子，自然是念了旧情的，你不禀报楼主，公子当真回天乏术，你担着？”
杨无邪无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清儿止不住泪，除了树大夫，又有谁能够救公子？
杨无邪默默无语，望着象鼻塔沉思。楼主，你对顾惜朝过于在意，终有一天他会扰乱你的心思，阻你前途，你是京城的群龙之首，就应不为情丝牵绊，无邪只忠于金风细雨楼，是为金风细雨楼好！
三日后，惜晴小居付之一炬。
滇南剑湖，多了一个守墓人。
君问归期未有期，公子，你不用再等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夜雨寄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