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巴黎阵痛》沙威的猫

26、伤口

　　随后几天，议会案子尽管在巴黎闹得沸沸扬扬，却还是被查理十世雷厉风行的警察强行镇压了，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来的样貌。从塞纳河边传来的捣衣声，沐浴在阳光中的刺槐，在矮屋顶上飞翔的灰白鸽子，从临街窗户里探出头的花木，所有的这些依旧无所顾忌地存在着，似乎没有被染上硝烟的味道。

　　索菲亚数了数自己破陋小屋里的法郎，除去两个季度的房租，枪、子弹和火药的支出，因弄脏公白飞衬衫所以赔他的新衣钱，抛给车夫的银币，还有数不尽的面包账单，只剩下了8个铜子。她很清晰地知道最近面包的价格又涨了一番，而离七月革命爆发越近，钱就越难赚。

　　她已经两天没有进账了。

　　她把钱币小心翼翼地放到墙角用刀子抠出的浅洞里，又把灰尘和石灰全铺上去，金属的光芒便消失了，哪怕眼光锐利的房东太太也看不出。她又收拾了自己随时背着的那个包，里面装着最重要的东西便是一把枪和几颗子弹，以及一只火药盒。

　　窗外传来几声欧椋鸟的叫声，她把手*枪翻出来，用染了血污的那条白手帕，把边边角角擦拭干净，装上子弹，仔细地填满火药池，枪的重量抚慰了她。

　　准备完毕后，她穿上外衣，她只有一套外衣，内衣倒是有换。不过任谁看来，都会首先注意到她脱线了的衬衫，手肘抹脏了地方，袖口的污迹，裤子上的灰尘，和亚光如铺路石般粗糙的靴子，这些足以让她被归类于困苦到不可思议的学生族。

　　索菲亚拿着画板去了卢森堡公园，侥幸赚到几张画钱，晚上又从一家家旅店跑到一家家咖啡馆，希望能找到一个固定卖画的地方。她明白坐在公园卖画支持不了多久，在七月革命的后几个月里也不是明智之举。

　　不自觉地随着穿着旧靴子的脚走到一家饭馆，里面装修简陋，灯光暗淡，桌椅陈旧，她本不想迈进去，只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壮实的躯体被包裹在又脏又旧的衬衫里，一头深棕色的头发，圆下巴上的胡渣浓密了些，他正拿着木勺舀着碗里的素油汤，在他身边围坐着几个同样灰色调子的人，精疲力竭，默默不语，机械地吃着碗里的东西。

　　“卢克。”索菲亚坐到他旁边，后者抬起疲倦的双眼看向她，然后欣喜地笑了起来，算是打了招呼。

　　男装的索菲亚与他相比显得神采奕奕，她也感觉一段时间不见，卢克染上了厚重虚弱的色调，就像围绕着他的空气都窒塞了下来，变得浑浊。

　　“你看起来不错。”他说。

　　“你看起来糟透了。”索菲亚直言不讳。

　　卢克耸耸肩，没答话，眼睛耸拉下来。一个穿着油腻围裙的人上来问她要些什么，索菲亚掂量了一下自己赚的钱，要了黑面包，一份蔬菜两份带肉的骨头，又点了两瓶红酒。

　　她把有肉的盘子推到了卢克眼前，又给坐在周围、显然是卢克朋友的人一人倒了杯酒，气氛在几口酒下肚后融洽起来，换来了几个微笑。

　　“上次看到你时还挺精神，几个礼拜没见，怎么成这个样子？”索菲亚把水煮蔬菜夹到面包里，边吃边问，这里的价格很便宜，但是味道实在不怎么样，面包干硬形状丑陋，咬一口掉一桌的渣，蔬菜叶泛黄带着黑点，菜梗不停地嚼还咽不下喉咙。

　　“那些该死的监工加了做活时间，五点多就开始没了老命的做，钱一点没长，还想尽办法找由头扣工钱。”坐在索菲亚边上，蓄着一蓬胡子的人说，声音嘶哑。

　　“面包的价格都涨了一番，白面包的钱现在只能嚼黑面包。”

　　“什么都贵。”又有人说。

　　索菲亚给自己倒了很小的一杯酒，尝了口，满口酸涩的味道：“没人反对做工时间？”

　　一个瘦得和索菲亚不相上下的汉子叹了口气：“哪怕他们为所欲为，有哪个工人再敢出头？像我这样的，家里有人要养活，为了面包也不能造*反，这当口哪里的工厂都一样，还不见得要人呢。”

　　几个人互相看了眼，摇摇头，神情灰暗。

　　卢克喝了口酒，对着索菲亚说：“要是反抗有用，不早反抗了！我们有人有双手，可是那群天杀的有枪有警察！”

　　“他们还有铁棍鞭子！卢克，撸起你的袖子给他看看！”坐卢克一边的人抓起了他的右手，卢克不让他看，甩了手。

　　“这鞭子就是给我挠痒痒的！上次有几个弟兄吭了几句就被那群牲畜发配到锅炉房，现在这个天气，烧那些几个人拉手才能围一圈的锅炉，那里面的热气会把你的眼睛也弄瞎，脸都脱层皮。那群狗*娘养的！”他把杯子砸到桌上。

　　桌边的人都为那几个反抗的人而叹息。

　　“锅炉房人满了，再遇到肇事的人，就赏一顿鞭子，那鞭子是用最柔软的皮子做的，硬的不可怕，就一道痕。怕就怕软的，它能嵌入到你的皮里，像刀子一样。”有人说。

　　索菲亚突然抓住卢克，撸上了他的袖子。

　　手臂上密布交叉的血疤，有的已经脓肿溃烂，像是深深地抽到了骨头，皮肉外翻，伤口十分凶恶，有些地方的脓已经干结，粘上了衬衫，拉都拉不开。只看了一眼，卢克就不客气地立刻用袖子掩上了，拿眼睛瞪着索菲亚。

　　她只被当下的这一幕惊得浑身发软，手指都没了力气，他这是忍着巨疼的伤干活多久了？

　　“你都不去医院包扎下！”她听起来满是责备，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和疲惫的神色，她心急如焚，这样的伤，比她头上的那道都严重得多。

　　“哪有闲着的时间！”卢克恼怒于索菲亚看了自己的伤，提高了音量。

　　索菲亚又用手背量了量他的额头，后者还还不及打掉这只探寻的手，她就已经下定了结论。

　　“你是不是还有一家人要养活？”

　　“那怎么了，所以我才干活。”卢克咕囔。

　　“你这伤和发热的程度，再干几天就得病倒！”

　　“怎么可能！”他刚说完，他的朋友就纷纷向着索菲亚，和卢克争执起来。

　　“怎么不可能，你病倒后躺在肮脏的床榻里，一家老小拿出所有的钱给你看病，再过个几天，染了一点点病你就得去公墓了！”索菲亚言辞犀利，把卢克怔了下。

　　“我好的很！”他愤愤道，对自己的身体他有数，只是被索菲亚这么说出来，有点不是滋味，他想着睡一觉就能好，就拿过酒瓶倒满了杯子。

　　索菲亚瞧着他，他视而不见，和几个人分了酒，吃完了菜，要了张报纸包了肉骨头带走，心里想着家里的爸妈和弟弟已经好长时间吃不到肉了。

　　“不去医院，我带你去我一个朋友那里，他是医科生。”索菲亚见状，把自己的骨头也包了起来，递给卢克。

　　“我不要你的。”他起身。

　　在几个工人伙伴的怂恿下，他还是被眼前这个看似柔弱但是固执的人连夜带去了公白飞的住处。

　　在去的当儿，他让索菲亚在路口等着，把两根肉骨头交给自己的弟弟雅克后才与索菲亚汇合，恐怕是不想她看到自己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