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巴黎阵痛》沙威的猫

23、信

　　安灼拉遭遇暗杀的事，在学校知道的人并不多，甚至连好友古费拉克都被蒙在鼓里。不过演说风气在校内渐渐兴盛，刚开始□□奉命用严厉的手段进行镇压，对几个最为活跃的学生施加压力，可是合理诉求和自由信念在遭到阻拦后，往往演变为不可收拾的怒火，学生群体的反抗变本加厉。

　　空气里弥漫着不安定的氛围，不管是谁，只要是年纪大些又出没在课堂听课的人，都当做嫌疑密探，被学生暗中监视起来，一抓到证据便被丢出学校。

　　在这两周里，沙松做得最多的动作，就是用手杖不断地扣着下巴，在动荡的时期，他不允许约瑟芬有任何的闪失，雪片般请她出诊的信函，都被沙松推掉了几封。几个老患者因气候变化而复发的旧疾，便让约瑟芬交代于公白飞和另几个学生，根据原先的药方前去复诊，另一些不得不登门治疗的则由沙松或他的儿子亲自陪同。这倒是提前给了公白飞诊治病患的机会。

　　又过了几天，一个消息在巴黎掀起轩然大波，同时被刊登在几乎所有的报纸上，《辩论报》、《国民报》和自由派报纸《立宪者》都用了最醒目的标题和最大的篇幅报道，这天是1830年5月16日，国王查理十世一意孤行，解散了拒绝与他合作的众议院。

　　他此举证明了那句强硬的话并不是一个谎言：“若有罪恶的阴谋给本政府设置我所不愿预测的障碍，我有力量将其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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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自中午起就喧闹得厉害，据说法学院和历史学院的几个学生公然在走廊上毁了查理十世的肖像，还砸了拥护国王的右翼派教授的办公室，学校当机立断请警察逮捕了一批人，但当他们被押走时，一大批学生手持桌子腿和可以用的器物，与警察产生了冲突，毁了他们的马车救下同伴，然后集体罢课了。

　　提早下课的公白飞像往常一样跑向安灼拉的公寓，后者订阅了很多报纸，多付几个苏让卖报的工人或流浪儿送到门房的老妈妈那，其中有一份是暗中发行的，这两周偶尔由他和索菲亚过来取，确认了没人跟踪后，公白飞又跑了几条街买齐了关于此事的出版物，若李在旁边呼哧呼哧地跟着，随后都涌进了公白飞的公寓。

　　当公白飞和若李进门时，安灼拉正穿着宽松的衬衫坐在窗前书桌旁写字。

　　“众议院被解散了。”公白飞把一摞报纸堆到他桌边，后者快速地合上了信纸。听闻这条消息，他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

　　两个礼拜的朝夕相处，他们已经是好伙伴了。安灼拉恢复得不错，伤口没有感染，只是使用左手会费力些。公白飞认定那些教士不会放弃，说不定盯上了安灼拉的住处，所以坚持让他暂住在这里。

　　“查理十世居然天真地以为能够忤逆民心。”安灼拉淡淡道，拿过《立宪者》，甚至不用翻开就能看到在封面上的特大标题。尽管安灼拉表现地极为冷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天，但他浅蓝色的眼睛却掩饰不了怒火。

　　公白飞介绍了若李安灼拉相互认识后，索菲亚就夹着画板拿了块面包跑了进来。

　　“今天好多处都有抗议和演说，但是都被警察立即驱散了。”她在街上看到这一幕，就知道公白飞和安灼拉一定想知道细节。她依旧一身少年的打扮，显得干净清爽。

　　“这是若李。”公白飞突然想起第一次见索菲亚的时候，她好像认识他。

　　又看了一眼索菲亚：“这是……”

　　“索邦。”她对着那个长雀斑的学生说。

　　“安灼拉，这是昨天下午从门房处拿来的。”索菲亚从画板的架子里拿出一份用纸考究的信，寄自里昂，封面上的字体优雅娟细，显然出自家教良好的女性之手。

　　原来他的全名叫安灼拉•弗朗索瓦，这个姓在里昂好像是个大家族。

　　后者并没有伸出手接，脸色一黯。

　　“一切还好吗？”她问，不过察觉到他异样的不仅是索菲亚一个。

　　“你和你父母谈论了这件事没？”公白飞说。

　　良久，安灼拉叹了口气：“把信给我吧。”

　　他看了眼信封，信的正中有个鼓起的东西，背后用上好的红色封蜡封上了，按了一个藤蔓的标记。安灼拉有些失神，随手把信塞到了摊开报纸的下方，俨然没有要看的意思。

　　“你好像很苦恼。”索菲亚说，等了一会，对方没有回答。

　　她感觉到屋里一下子沉寂的空气，有意转移话题，便拿出画架里的几张画摊到公白飞的床上，今天早上她就在街上寻觅顾客，但是大家都在挥舞报纸大声谈论国王的专*制，以及解散议会后下一步可能的举措，根本没人来画像。百无聊赖就勾勒了几个演说的场景，一个在菜市场街，一个在圣雅克便门，还有一个在巴黎圣母院。

　　索菲亚突然想起在圣母院附近的小巷里还遇到了几个坐着算命的吉普赛人，她就免费给那些黑发黑眼睛的人画了几张速写，受到了友好的对待，还给她免费算了一卦。

　　“我想知道，未来会不会被改变。”她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

　　对方的黑眼睛明亮锐利，用一只裂了的水晶球在她的脸边环绕了好多圈，几乎没有漏过一个角度。

　　“你将为一个带着桂冠的人拂去身上的浓雾。”那喑哑地嗓音说。

　　桂冠和浓雾？她不解，吉普赛女郎没有再说话，索菲亚猜公白飞肯定知道这个比喻吧。

　　“多是些学生在演讲，工人似乎不多。”公白飞低头端详着，打断了她的回忆。

　　“工人更注重自己的切身利益，无论众议院是否被撤销或重组，面包问题才是他们最关心的，”若李说，“你是索邦吧？我看过一张叫索菲亚的人画的画，你们两个画风挺像。”

　　公白飞刚要表示什么，索菲亚就立刻严肃地瞪了他一眼。

　　索菲亚扭过头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安灼拉，这个曾经路过塞纳河畔给她一个法郎，又在学校发表演说的青年，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的安灼拉正在渐渐成为未来的那个人，在1832年领导ABC为理想国度献身的人。

　　她从来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只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独子，不过眼下好像要复杂些。这些日子经历的事让她感觉这个世界比她所知的要宽广的多，没有一件事是没有原因就能成立的。

　　安灼拉一直坐在唯一的一张凳子上，正对着窗，外面的光线柔和地在他金发和脸庞上晕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重组后的议会会怎么样。”他用陈述句的语气发问，显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在公白飞回答前，索菲亚开口了：“老样子，我有预感，新议会对国王来说甚至更糟糕，未来的7月，国王的军队攻陷了阿尔及尔，有些飘飘然，又颁布了法令，其中一条是限制言论自由，尤其是报业。”

　　说道这里时，所有人都注意到索菲亚语法里的过去式，但也只当她语法不精而已。

　　安灼拉抬起了视线，正眼看着她，加重了语气：“民众决不允许他这么做。”

　　“所以我们离革命还有两个月，那时候，国王就有麻烦了。”索菲亚还是用的过去式，但是此刻却散发出史书才有的磅礴感，言之凿凿，不容置疑。

　　屋内静止了一会，只能听到呼吸声，几个人用目光传递他们的想法，似乎索菲亚的一番话把一些谁都想说但是不敢说的东西，清晰简单地昭示出来了。

　　“你怎么这么确定！”若李大惊。

　　“从国王下令解散议会来看，如果重组后继续不得他的心，他完全可能会这么做。”公白飞说，抱着双臂，思索了一刻后说。

　　“以革命手段反抗这也是极有可能的。”安灼拉皱起眉头。

　　话题被这几个对政治十分热衷的人点燃了，当索菲亚收完床上铺着的画，那三个人已经开始了热烈的讨论，语速过快，情绪激昂。

　　索菲亚拿着面包在边上边吃边听。

　　安灼拉显然已经把信的事抛在脑后，以一种极为热烈的语气与公白飞和若李讨论，公白飞慎思明辨，倾向于一种避□□血的社会进步，而若李则一心向往着理想化的未来，热烈号召进行辉煌灿烂的革命斗争。

　　吃完她拿出画板，把这一幕画了出来，画着画着便心生期待和惶恐。

　　期待新政，又惶恐于不可避免的流血。

　　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若李借了公白飞的几本笔记回去了，天可怜见，沙松又布置了读书笔记，这次是医药史。索菲亚担心许多维持秩序的警察还有密探会认出安灼拉，保险起见建议他待在室内，而且她怀疑安灼拉只会在没人的时候才读那封信，便和公白飞借口去对面的一家小餐馆用餐，然后给安灼拉带一份适合肌体恢复的食物。

　　公白飞在出门前看了眼索菲亚画的写真，走到楼下的时候突然说：“你觉得安灼拉是个好模特？”

　　她险些跨空了一个台阶，用责怪的语气说：“这算是个问题吗？”

　　他们已经走出了这幢老式公寓，外面的阳关依然炽烈，反射在路面的铺路石上明晃晃的，这条街和菜市场区不同，那里总有水渍，而这里则干爽明亮，虽然狭小，可是有几扇窗前还能看到女工或妇人栽培起来的盆栽，有些已经结了花蕾，预示着花期将至。

　　阳光的角度在地上投射出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几个洗衣女工提着笨重的木桶走过，长期浸在水里的手指关节粗大，而且发红。

　　公白飞思索了几秒：“那么，为什么严禁我告诉他你的性别。”

　　“那又怎么样？”索菲亚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公白飞碧绿色的眼睛，有一束阳光停留在他的瞳孔上，散落的几丝黑发被照射成了发光的亮棕，她期盼能画下来。

　　公白飞微笑起来：“你为什么隐藏性别？”

　　索菲亚低头逮捕了一块小石子，用靴子一边踢着一边走：“方便。”

　　她知道安灼拉在对待男人和女人的态度上天差地别，她不想让性别成为他们相处的障碍。

　　公白飞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咽下去了。

　　他了解医学，了解植物学，了解飞蛾，了解戏剧，但就是不了解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