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巴黎阵痛》沙威的猫

12、好转

　　索菲亚只是静静地看着公白飞，他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充满了探究。想了一会，用平静的语气说，我记不起来了。

　　但她记得未来。

　　她记得公白飞死在国民自卫军的刺刀下，而在前一刻，他原本要去扶起地上的伤员。

　　窗外的雨还在下，一时半刻停不了，远远地是教堂传来的钟声，已经晚上九点，她和公白飞的肚子都饿了。

　　“房里有面包吗？向您借一点。”索菲亚问躺在床上的妇人，她本是睡着的了。得知厨房的角柜里有面包后，索菲亚就又去了厨房。

　　厨房的窗户上安装着铁栅，正对着另一条街的小路，房间内有只油腻的角柜，上面摆满了盘子和碗，还有些没见过的器皿，大都不值钱，最下层放着一块面包，已经被切得只剩下半个手掌厚了。墙边摆着一只竹编的框，里面发现了几只苹果，胡萝卜还有土豆。

　　索菲亚挺高兴，她燃起了炉灶，把苹果和胡萝卜切成小丁，放了点水煮开，慢慢地一阵浓郁的香气将屋内令人作呕的气味掩盖了。锅内翻滚着，苹果块有些化了，变得金黄。她记得苹果和胡萝卜里的果胶能止泻，不过对于霍乱是否有用，只能看妇人的身体了。

　　她把煮好的汤放在一边凉着，乱飞的苍蝇在她身边转圈。她在锅内加了盐和水，在水滚后放入了面包。煮开后，看着黏糊的盐水面包，又勉强加了几块胡萝卜。

　　那面包汤还真像呕吐物，她想，公白飞像是吃惯了这种粘稠的汤类，不以为意地吃完了。

　　妇人喝下流质食物后又沉沉睡去，半夜里腹泻情况终于好了些，脸色也渐渐不那么难堪，索菲亚熬着夜，每个小时都会根据妇人的失水情况灌些盐糖水，公白飞感觉就像是教授带着自己实习，他还跟着索菲亚学了止泻的蔬果汤，当妇人的吐泻终于稳定下来后，已经天亮了。

　　早晨听见几声狗叫，然后是一阵骚乱，昨晚公白飞虽然把踢坏的门重新按上了，但并不牢固，一推就倒。此刻在门外听到有妇人大喊烧死他们，然后是一些砸石子的声音。

　　公白飞惊起，奔出客厅便看见一些妇人和工人远远地围着这扇门，情绪激动。一颗石子飞来，他被砸中了胳膊。

　　“你们怎么了！”他刚跨出一步台阶，围着的人就一下子尖叫起来，纷纷向后退。

　　“烧死他们！”人群里有个蓬着头发的乞丐大声嚎叫，人群激动起来。

　　索菲亚听到声音飞快地跑了出来，看到面露凶相的人群就知道糟糕了。她不知道巴黎人对霍乱到底了解多少，但是只要是听闻这两个字，他们都视为洪水猛兽。

　　“不是霍乱！”她高声叫着：“里面的妇人已经好转了！只是吃坏了肚子！”

　　“他们还想掩藏！”

　　“他们要散播瘟疫！”

　　“谁和你们说这是霍乱的！”索菲亚怒道，看到他们根本不听自己的，有时候畏惧让人变得残忍。

　　“巴黎日报上都登了！你们这些魔鬼的使徒，围绕着尸体跳舞，吃喝他们的血肉！”一个满脸煤灰的壮汉高声叫着。此时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巴黎日报？！索菲亚和公白飞对望一眼，难道是那个记者。

　　“不是霍乱？”公白飞见到索菲亚这么斩钉截铁，悄声问道。

　　“难不成还要他们一把火烧了这房子？”

　　公白飞站了出来：“我是巴黎综合工艺学校的医科学生，我以我的名誉担保，这不是霍乱！”

　　一个老妇女上前呸了一口：“我见过这家的汉子，前几日就死了，尸体昨天才被拖出去，死前泻了一千多次，只剩了骨架子！这婆娘得的也是一样的病！昨天去的墓地，晚上就病倒了，和印度的霍乱一模一样！”

　　说完，更多的石子飞了过来，公白飞挡在索菲亚前面，挨了好几颗石子，只能不断的往后退。

　　“烧死瘟疫！烧死他们！”声音更大了，瞬间索菲亚领会到巴黎的民众就是一堆干草，只需要一颗火星就能点燃。

　　这时候突然响起了车轮和马蹄声，伴着脚步，其中一个警察跳下行进中的马车，率先冲了过来，以一种威严的声音说：“奉巴黎警署发布的命令，由法邦杜医生检查病人，如患者所患霍乱，立刻隔离。”

　　另几个警察则拦在房子前，对几个情绪格外激动的路人加以警告。

　　马车停下后，一个头发花白的人提着一个牛皮包下了马车，扶了扶眼镜，便被警察请进了屋子。
　　屋内的味道已经散了大半，那个躺在床上的妇人想来也听到了外头的声音，从床上勉强坐起了身子，此时见着这个曾治疗自己丈夫的医生，可怕的死亡的召唤就涌上心头，在床上止不住的颤抖。

　　法邦杜医生拿出揣在兜里的小册子，里面详细地抄录了从加尔各答那片区域的霍乱症状，他曾对这个妇人的丈夫做了诊断，判断他得了疑似霍乱的一种病，但立刻被传言成“确凿无疑”地患了霍乱，巴黎的卫生委员会会长前日子还专门找了他，骂他散布谣言。

　　他从牛皮包里拿出一个喇叭状的东西，搁在妇人的胸口上，这是用象牙管接上橡皮管做成的单耳听诊器，能清晰的听到心跳和杂音。

　　“心率不快。”他对比了本子上，又掏出怀表数了那妇人的呼吸，一分钟过去了，呼吸频率比正常人高了十次，不过看她的样子，更像是紧张的。

　　“留了排泄物吗？”

　　“没有排泄。”索菲亚趁公白飞回答前说道。

　　法邦杜医生一双鹰眼瞪着索菲亚，她则毫不畏惧地看了回去。

　　他用双手捏起妇人小臂上的皮肤，然后松开手指，记录皮肤还原的时间，又用灯光照了照她的眼睛，掀开被子检查腹部的形状，然后就出去和警察低低的交谈。

　　“我是不是要死了！”妇人的上又惊又惧，一下子抓住索菲亚的手哭道。

　　索菲亚忙着安慰她，又仔细地告诉了她怎么把衣服消毒，怎么洗手最干净，还说了那个苹果和胡萝卜的做法。

　　一会儿，警察遣散了外面围着的人，问到了她一个大女儿的住址，派人去通知家眷了。

　　见到了那个和妇人有一半相似的人后，索菲亚再三叮嘱着怎么照顾她，那女儿几日内失去了父亲，又见到自己母亲一夜之间病成这个样子，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根本听不见索菲亚在说什么。

　　索菲亚叹了口气，在自己的画纸上写了一些务必要遵守的条目，给了她，看着没事就和公白飞离开了。这张纸后来在1832年的霍乱流行时起到了不容小觑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