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洛水依阳向晚晴

2、盟主

　　（二）

　　龙隐镇的处地并不怎么好，甚至可以说极其糟糕，正是南方和北方的交界处，既有着北方的冷意，又带上江南地区的潮湿，到了夜晚没了阳光缓和，就比一般的地方阴冷潮湿许多。

　　怀沫躺在床上张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脸色很糟糕。
　　他体质偏寒，从小畏冷，这时候阵阵阴风透过窗的间隙钻进来，只觉得又酸又冷的直透到骨头里去，从头到脚都不好受难耐至极，眉目不自觉就紧紧拧成了麻花。

　　他本是为了自家一失踪就是四年的师兄温澜而来，从遥远的青之岛行至大陆，一路也有了大半年，师兄温澜的踪迹没找到，倒是莫名其妙打了许多场架，碰到许多不可理喻的人，叫人很是厌烦。

　　再过一个月，若再找不到温澜，就回去吧。

　　怀沫裹紧了被子翻个身，做下有些不负责的决定，闭上了眼。

　　睡至半夜，窗外却传来了动静。怀沫是一向浅眠的，纵使那群人万般小心，他还是立刻就清醒了，隐约听见有人讲话，什么“就是这间”“先别杀他，把他带去见盟主”“用迷香”的悉悉索索，嘀嘀咕咕。

　　怀沫静静躺在床上没动，他是被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的体质，听着迷香两字，出手的暗器又收了回去。对这个虽浅眠却极嗜睡的人来讲，若有人愿意用药物助他睡着，这半夜将他吵醒的罪过，倒是可以不去在乎。

　　至于被迷倒后是否会身入险境？那不是现在极想睡觉的怀沫要考虑的，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

　　……

　　这个把睡觉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青年再次醒来，是在一所昏暗潮湿的牢房。

　　双手双脚均被精铁铸的拷链铐住。从身体酸软无力的程度来看，该是被下了剂量很足的迷药，或许还有软筋散，化功丹之类的混合其中。

　　缓慢转动着手腕脚腕，怀沫从阴冷的地板上站起，还是那张一成不变的脸，这个青年似乎任何时候都怀着很安稳的情绪，对待任何事情都处变不惊，安之若然。

　　就是在这时候，铁门被人打开了。
　　——“靠！X的!这小子居然已经醒了！”

　　刚开门就是一通大叫，本来声音就很难听又粗又哑又叫的大声，偏生还是在空洞的地下廊道，立刻张牙舞爪地荡漾开来回声不断，震得怀沫一阵头疼。

　　这青年眯了眼，有淡淡的寒气从瞳孔里渗出去，却因为阴暗的光线，没有一个人察觉。他们推推搡搡着，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有着遮掩不掉的，江湖独有的草莽气息，压着怀沫朝外走的举止自然就称不上温柔了 。

　　“走快点！”有人嫌怀沫脚步太慢，狠狠推了人一把，猝不及防又失去内力的青年自然一个踉跄，那人就恶意的笑，指着怀沫对身边的人讲“看这小子跟个娘们似的，哈哈哈哈哈……”

　　怀沫就像没有听到那些嘲讽，并不抵抗跌跌撞撞地随了那些人走，不是真的无所谓，而是手指和脚尖就没回暖过，僵硬的人动都不想动一下。
　　等到终于出了阴冷的牢房，太阳光直射而下，僵硬的四肢百骸才逐渐开始回暖，整个人也终于有了点血色。

　　身子好受了，青年脸色亦缓和了许多，那瞳孔里带着的寒意收敛了，一张脸看起来就很是无害。这些，外人都是看不出细微差别的，他们依旧粗暴的拽着人走，跌跌撞撞百转千折，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在一个大殿门口停下。

　　随着众人侯在门前，看着人进屋通报，怀沫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思考着到底是谁在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这时候的始作俑者，现任的武林盟主寒没星正高高坐在红木的椅子上。

　　武林盟主的落脚点，虽是临时，倒也装点得有模有样，几展香灯把大厅衬得明亮，擦得光亮的地砖也明镜似的折射着微光，混着阵阵檀香倒也大气。

　　寒没星喝着茶，享受着清早阳光明媚，就听说怀沫被带到了，立即抬头，远远的看见下人带了传闻中的人过来，还没望清这人的长相，倒是和先前的佐之扬一样，被人一双眸子给摄住了。
　　他想，他从没见哪个人的眼睛有这个人般黑得如此纯正沉淀的，那是一种完全不掺杂任何杂色的纯粹，黑曜石般通透明亮又冰冷异常，心中有鬼的人，很难直视。

　　寒没星心中惊异着，面上却是正派高手道貌岸然的正经面容，他咳嗽一声正待开头，却被怀沫抢了先，那清俊青年张口就问“是你派人带我过来的？那些迷香是你下的？我现在内力尽失，也是因为你？可我不记得我与你有什么交集。”

　　没有什么责难人的意味，怀沫只是很平静的把问题提出来，寒没星面子上却有些挂不住了。

　　他身为正派盟主，本就对这下三滥的手段感觉有愧，若怀沫这时候骂他撒泼，他还能用一些堂而皇之的理由盖过这些不耻的手法。可这个清俊挺拔的青年用一双如此透彻的眼眸看过来，又用这种如此平淡的口吻询问，只叫人又羞又恼。

　　“咳……”有些心虚的偏过对方视线，寒没星调整着情绪，这才正了脸色严肃道“怀沫，我本无意针对你，只是早些时候就传闻你与那魔教落玥宫有关联，今天又动手伤了人，我寒没星再不济，到底还是个武林盟主，承蒙众英雄好汉抬举，如今为了整个武林正道，也是不得已才用非人的手段请你过来，毕竟你对待正道人士的态度，可称不上友好。”

　　他这样一边思考一边说着，越到后来思路越顺，越觉得自己的猜测不错。

　　这怀沫，是半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的，年轻且强大，行为处事全都毫无征兆诡异莫测，虽然自称出自东海青之岛，但比起那从来没有人听说过的奇怪岛屿，怀沫的种种迹象，反倒更像另外一个地方出来的人——魔教落玥宫。

　　像当初美艳的魔教护法红魄，善于用毒的毒阁阁主路小童，又或者景狐，容汐，哪个的出场不是这样的强势，这样的年轻，这样的率性所为貌视生命，且称自己来自从未听闻的地方？

　　可惜怀沫并不给寒没星面子，想也不想直接道“我不认识落玥宫。”

　　寒没星正得意喝茶，这一否认差点没让人把茶水喷出来，他恼火瞪向怀沫，那人却并没有回看寒没星，低着头，他仔细研究着手上的锁链。那是提炼得极纯的精铁，但有点过纯了，虽然硬，却也极脆。

　　怀沫感知着自己内息，从醒来到如今也有小半天了，对于自己的身体来讲，药效大概也化解的差不多，他捕捉着体内一丝一缕的微小真气，双手缓缓抬起。

　　手链和脚铐似乎很轻松的就被震段了，只有怀沫自己清楚体内是怎样一副翻江倒海，他强压着那股乱窜的真气，到底还是被反扑了，一口鲜血猛的喷出。

　　寒没星望着，一口吊到嗓子眼的心才又放回去，他想若这个年轻人真能若无其事解了药性，就决计不是目前自己带着的一帮人能压制住的。

　　那厢怀沫随意的抹掉嘴角的血，抬头望着重新露出笑容的寒没星“我讨厌阴冷黑暗的房间，讨厌睡觉的时候有人打扰到我，讨厌声音难听还喜欢大吼大叫，讨厌除了师傅之外的身体接触，而这些，你一个都不落下的都叫我尝试了遍。”

　　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的陈诉着，这个人纵然是在生气，似乎也没什么表情的，他一步步向寒没星走近，道“你看起来武功不错，和我打一场吧，等我打高兴了，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什么叫等我打高兴了，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纵然被怀沫那似乎完全不珍惜身体的动作怔到了，可寒没星到底还是个堂堂的武林盟主，心高气傲的主儿，听到这样的话理所当然很生气——我是没想到你如此内力，能强行冲破药力还断了锁链。可你终究还是受了内伤，怎么就这么目中无人？当下冷笑一声。

　　只是还不待说什么嘲讽人的话，又被怀沫超乎寻常的极快身法给吓到了——那人明明刚刚还不疾不徐，却几乎是瞬间就近了身前，掌风带着劲气劈过。

　　好快！

　　寒没星诧异着堪堪躲过，还是被掌风带到，而这一下，却反而叫人放心了。
　　——那怀沫身体完全就没调养好，打出来的这一掌后继无力，就算躲不开也造不成大碍，所以剩下难缠的，不过是人过快的身法了。

　　而没有了内息，利剑又不在手中，就算身法再快，杀伤力也是不够的。

　　寒没星毕竟是众人推举的武林盟主，纵然这件事做得有失偏颇，并不碍事本身成就，于是对招没几个回合后，逐渐占了上风。

　　轰——

　　一阵灰尘乱飞木屑乱炸，怀沫咳着血从一堆废墟中站起来，明明已经伤的很重，明明应该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可是这个单薄的人在这片乱石堆上依旧站得笔直。
　　没有持武器，这个人本身就像一把剑，安静内敛的气息是包剑的鞘，让他平素看起来分外无害，只有与之对决的人，才能够切实感觉到那清瘦的身子能隐藏着多么巨大的破坏力。

　　但还是不该的呀，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寒没星是知道眼前人有着独门法子，可以让被药封住的内力强行运行，可那显然是伤人的，这个人也确确实实受了伤。

　　那为什么，明明早没了赢的筹码，自己也的确一次次伤到了他，还是能若无其事的站起来

　　“你……”
　　寒没星只来得及说一个字，怀沫脚就踢了过来。

　　这个史上最为年轻的武林盟主立刻抬手格档，对方脚掌上凌厉劲气让却让手心一阵阵发麻。
　　他心中不免又惊又恼——如果他的感知没错，这个人，确实在一点一点的变强。与其说是内息开始逐渐恢复，不如讲这个人开始熟悉自己的打法，并尝试着破解。

　　好危险的人！
　　寒没星一阵冷意从背脊爬过，心里发狠着手中力道自然重了许多，运用十成的功力抓住怀沫的脚把人狠狠扔了出去。
　　自然又是一阵飞沙走石，狼狈的清瘦人影发出一阵强烈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