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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竟夕起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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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垂,圣驾一行就歇在京城数十里外的行馆,这一战虽是胜了,然兵马经过长途跋涉已是人困马乏,只得放慢了回朝的速度,待天亮再进城。
在守旧朝臣看来,“离经叛道”的事儿,这位皇帝确实干了太多了,而且他大抵还准备继续干下去。平三藩,开科举,设绿营,……哪件看在那些老臣眼里不是年少轻狂,然他心意至诚,这才得了上天的垂佑,祖宗神明加护,令他能坚心筹划,成此大功,国家到了很危急的时候却能重获安宁。
如今想来,古往今来像他一般自幼阅历艰难的君王实在甚少,今海内承平,回思前者,数年之间如何阅历,转觉悚然可惧。
李德全见戌时已过,皇帝仍在处理奏报之事,本欲请皇帝就寝,却闻门外有通报之声。皇帝道:“是八阿哥来了吗?叫他进来。”
李德全便引胤禩入内,方才退了出来。
胤禩向皇帝请了安,皇帝面如常色令他起身,问道:“这些日子,可累了么?”胤禩回道:“能为国出征,儿臣不累。”皇帝道:“朕知你一向能干,这是你第一次随军出征,数月来前线供给皆是你负责奔波调配,着实辛苦了。今日还要劳你为朕奔走一趟,因是内府之事,朕就不好着外人去了。”便唤李德全,命取诸物让胤禩带走同行,嘱咐之后,又对胤禩道:“你先行回宫替朕向皇太后报个平安,说路上耽误了些日子,这才推迟了回鸾的时日。另外再去永和宫一趟,九格格身体一向不好,她还在病里的时候朕便启程了,不曾陪她。朕从贡品中亲自替她选了件玩意儿,你今夜就替她带去吧。”
胤禩听罢才晓得这小妮子的在皇父心中的轻重。他面上谦恭应着,心里却难免酸苦。父亲?为人子他却只觉得讽刺,这宫里哪年少得阿哥格格得病?病得重了的,死了的,皇帝有几个问过?
胤禩八岁那年曾伤了腿脚,险些落下残疾。他确实记得那天皇帝的圣驾路过西宫,那时已有半年未曾得见父亲,不禁心口一热,欢快唤了一声:“皇阿玛!”可皇帝惘闻,只微微动了动身子,却不曾回眼瞧他,太监们这么众星拱月地抬着藤椅走过了,他忽而生出一股气力,撒开小腿拼命奔跑起来。
他朝着父亲的背影一直跑,一直跑,觉得自己活像是逐日的夸父。可他那样渺小,不论怎生尽力,眼里的銮驾依旧越来越远。他终于一个失神狠狠地摔倒在地,伤了脚踝再不得动弹。
他直至长成,此时此刻,始终未能记起关于那日更多的记忆,不管他多用力地去想,终是消失宫道转角处的那个残影,红墙碧瓦间那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胤禩望着眼前这个君王,这就是他近在咫尺的父亲,他并不曾觉得彼此的距离有丝毫亲近,他现在站在这儿,用足整整十多年的焚膏继晷,受够十多年的摧眉折腰,他们依然不是父子。
君,臣,他心里苦涩地反复念叨这两个字眼,唇角却只能挂着笑意。
胤禩领着皇帝的口谕便欲起身告退,皇帝垂眼默应了声,胤禩方要出门,皇帝又道:“你这些日子甚是操劳,实不忍你再随军昼夜颠簸,提前回去便好生歇下吧。”
胤禩只觉脑中一时空白,身竟有片刻僵直,忽而无言以对,默了半晌只能生硬挤出一句:“儿臣多谢圣恩。”皇帝微微颔首,他便起身退了出去。
行至外间,步履又止,回首间犹是重道,语已多,情未了,胤禩不自双膝跪地,深重向内磕了个头,继而起身而去.
回屋稍是打点之后出了行馆,出门处已然备好了车马。独身掀帘上了马车里,待他顺势坐下,车便缓缓前行了。
父亲一向慎重,从未有所偏好,他总说但凡上有所偏,下必千方百计以诱之。就连对待太子,也教养甚严。但这位小格格,与生俱来就拥有了一个帝王无限的愧疚。到底是怎么样一位妹妹,他今日忽而有了这个兴趣想要见识一下了。胤禩一路上断断续续地思量,马车在泛白的月色里往宫门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