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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闺中独看月,遥怜小儿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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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胤禩连日思忆准格尔一事,却忧心天心未定,故不敢贸然奏言。数日下来,朝议毫无进展,令他对主战之意多少有些灰心,欲拟战略一事便也都搁置一旁了。这一日下了朝,年长的皇子们多去了各府库办差。胤禩心绪不安,便辞过了年幼的兄弟们,独自往钟粹宫去向母亲请安。
钟粹宫的侧院住了几位贵人,以良贵人为长。
良贵人卫氏是胤禩的生母,本为宫女,因生皇子之功德,封为贵人。这位贵人生性淡薄,幼年也是贵族出生,因族中有人参与叛乱,受了连坐之祸,这才充入辛者库当了宫女。比起小门小户的女子来,自有那么几分高雅之气,故虽居偏宫,起居布置也是井井有条,雅致脱俗。胤禩因还未行冠礼,仍居宫中的阿哥所中,方才有机会时时来探望。
胤禩来时,卫氏正在教下人画花样子,见胤禩来便退下仆妇们,又令宫女怜香取来茶和茶点。胤禩请过安好,复坐于侧,卫氏道:“这是宫外送来的新式茶点,你尝尝看。”胤禩便取了一块来尝,又道:“近日可是有什么人来又托了额娘作针线吗,额娘莫要过于劳神才好。”卫氏道:“宫中有几位小格格来学针线。想是画些新的花样子教她们,总不至于乏味。”胤禩笑回道:“额娘真是疼惜她们。”良贵人道:“过来让额娘看看你,你有些日子没过来了。”胤禩便起身走到卫氏跟前去,卫氏伸手拉他过来端详,笑道:“听说朝廷里要和准格尔开战了,你们想必都疲于差事了吧?”胤禩听见这话心下一惊,不禁问道:“额娘如何得知?”卫氏道:“永和宫那位小格格来学针线时与我说的,你也知道,她平日里是你皇阿玛的珍宝,一日离不了她。如今也有些天不曾去看她了,即便匆匆去了永和宫也是政务不断,只对她说是要开战了,这才没空陪她。”胤禩闻此言,心下大喜,因她先前那一句的“将要开战”的消息而千思百转,这无心一句却透露了圣上的“主战”之心。
正此时,怜香进了内来禀道:“贵人,永和宫的小格格来了。”卫氏道:“你去请格格进来吧,仍去取我收的雪水来泡茶。”怜香应声便出去了。胤禩道:“虽是兄妹,但毕竟是隔房女眷,听说这位格格也不大见人,儿臣还是回避些的好。”卫氏道:“那就去吧。等过些时候得了空再来。”胤禩向卫氏行了礼便从院中西门出去了。
过重门,未假思索地匆匆复行数十步,只恨不得现在手中纸笔在握,写下他的思如泉涌,雄心壮志,却在不经意地一个抬首间对上一片似曾相识的红墙碧瓦,忽而涌出的某种记忆把他前一刻的踌躇满志变得悠远而漫长。胤禩定了一定神思,转身绕道而行,如此,反将他的急功近利平息不少,将想法又再深思熟虑起来。
再日,夜深人静,皇帝辗转不眠,又起身阅折,正恼那些不知所谓的套话,恰见一袭陌生字迹,原是胤禩所呈的折子,一一看来,不禁眼前一亮,竟句句甚合圣意,字里行间俱思绪缜密。皇帝阅罢默然寻思了少刻,即索性不再休息,连夜召开胤禩,统筹战略一事。
面对葛尔丹的卷土重来,皇帝再次御驾亲征深入大漠,诸皇子掌八旗各营随驾。皇帝接纳了八阿哥胤禩效仿萨尔浒战役的策略,调兵十万,分左中右三路,亲率中路,夹击葛尔丹,终大破敌军。
是日,佟贵妃领着一行宫眷去慈宁宫请安,正逢太后闲暇,便留得几人陪老太太抹骨牌。
太后顺口询问六宫诸事,佟贵妃便答道:“这个把月内务府奏呈的帐目,花消倒是多有节余,不比去年紧凑。”
太后微微点头,眼色不离牌面:“西北战事虽不吃紧,但皇帝还在外头,东西各院是该处处省着点儿。”
惠妃笑道:“账上虽是如此,可只怕这银子未必省了下来。”
佟贵妃惊奇道:“这话怎么说?”
惠妃欣然答道:“上月九格格生辰,德妃倒是清高,从主动不与我们这些俗人走动。三宫六院谁不晓得永和宫里的才是万岁爷的心肝,哪里敢不巴结她,这花费也就自个儿亏着,不敢报上来惹老佛爷动火气。”
宜妃观太后面色,忙和颜说道:“九格格打小身子就不好,万岁爷一直悬心在此,今年难得无病也无灾,大抵是过了道坎,也算个喜事。要说德妃么,礼数倒也全乎儿,各宫都回了礼。老佛爷又何须为此事伤神呢。”
太后饮了口茶,淡淡道:“她若真有这个福气,受得住这三千宠爱,就随他去吧。”
惠妃道:“话虽如此说,在后宫中怎么能服人呢。旁人我是不知,但说我家大阿哥自小养在宫外,什么生辰,都不曾差个人去过问。还有养在我宫里那八阿哥,可怜他打小就没做过一次生辰。若都像她那斯金贵,宫里这些皇子们还不都翻了天。”
宜妃只得顺着她说道:“八阿哥生得不好亏了姐姐养得好。”
佟贵妃眉眼也不抬,顺手索了骨牌,笑道:“那个八阿哥倒有个做兄长的样子,素日里处处带着小阿哥们从不厌烦,连我们佟家几个伴读的小仕子也爱往宫里跑。可怜了这么招人疼的小阿哥生辰也不曾作过,还不都是惠妃妹妹自个儿养着的。”
惠妃沉了脸色,又不可以下犯上,自闷声呕着怨气。
太后似是置若罔闻,将骨牌一撂,道:“成了。”
三人与了银子,又回位重洗牌面,佟贵妃笑道:“还是老佛爷厉害,不知不觉得都把银子赢了去了。”
太后语气淡淡:“是你们心不在焉呢。阿哥们迟早要出了这后宫去的,只当白养,嗣位都定了,你们还指着作太后吗?有孝心的他日做了王爷替你养老;没孝心的,己剪了头庙里吃斋念佛求个终老也就罢了。这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做人和打牌都是一个理儿,这女人呐,别总一心惦记着别人的,理好了自己的牌才能顾全大局。”
佟贵妃想了一会,道:“老佛爷教训得极是。自孝昭皇后去后,臣妾虽愚,却蒙万岁错爱执掌凤印,德不配位,才让后宫嫔妃们无所效法。臣妾自当警醒,更以修身为本。”
宜妃道:“姐姐果然蕙质兰心,老佛爷一开点就透。可姐姐也过于自谦了,若非姐姐宅心仁厚又如何能教导得出四阿哥那么识大体的皇子呢。”
太后略略颔首,道:“这四阿哥的性子倒是敦敏,为人处事也很沉稳,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
佟贵。妃笑道:“也就这些年学着去办差了才沉稳了些,早年也是个疼他妹妹疼到没边儿的主。去年夏天,九格格也得有五六岁了,叫他带着上御花园玩,回来的时候老远见他抱着宪琳就跑了回来,臣妾还以为是九格格又摔伤了腿不能走动,哪知道他说是妹妹走累了不愿再走了,便将她抱着回来了。”
几人一阵欢笑,宜妃道:“看来这九格格确实招人疼。不然怎么上至皇上下至哥哥们都这般宠着她呢。”
太后忽而想起什么来,便向佟贵妃道:“听说这次佟家几个侍读的小仕子也随驾去了西北?”
佟贵妃回道:“正是。也到了该历练的年纪了,不去吃点苦头往后如何给万岁爷当好差呢。”
太后遂道:“也好,我也有些年没见他们了,尤是你兄弟的那个小子。待皇帝回鸾,就让他来宫里给我请安吧。”
贵妃忙应道:“臣妾回去便去作安排。”
正谈话间,门外管事满脸喜气进了屋来,朝几人磕头,高声道:“禀太后,各位娘娘,皇上御驾凯旋啦!!”
几人甚是又惊又喜,太后不禁一时从座上起了身来:“可是真的?不是报下个月才得回鸾么?”
大太监扯着嗓子像唱曲一般:“有天子坐阵,听说那葛尔丹下破了胆,畏罪自尽啦!”
太后笑罢端正了神色,安排后宫诸人接驾事宜。当值的嬷嬷将下人打点妥当便去请太后回屋稍作休息。太后嘱咐几人道:“你等三人别杵在这儿了,回宫准备准备,明日就上太和门候驾罢。”
三人作福恭送,太后离座欲走,又回了身子吩咐佟贵妃:“接驾的人选今儿你去拟吧。我记得仲粹宫有个琳琅,倒是本份,既然胤祀这趟随旗里出征去了,作亲额娘的自会惦记,把她名儿就加进去。”
惠妃脸色煞变:“老佛爷三思,琳琅只是个贵人,此等场合难免有失体统。”
太后未语,即由宫妇搀抚进里屋去了。
一行妃嫔便随贵妃退出了慈宁宫,见惠妃失神,反有几分幸災樂禍。太后此般姿態無疑也承認著一件事情,八阿哥確實得寵了。于六宮之主来说,与其放任性情嚣张的惠妃成气候,不如扶持一位安分守己的良贵人来表明立场。佟贵妃回到座上,自喝了口清茶,长叹了声,想必那四个妃位现仅缺的一个,太后意在提拔良贵人扶摇直上了,看似朝前细小举动,便引得后宫又是一番新的局面。可,后院里的事儿指不定就预示着朝廷里欲来的一番群雄割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