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粥Ⅱ》唐清

4、推理影视日志《乱步R》•《人间椅子》

　　狭小的空间。

　　地板中央独立一椅，皮面，高背，矮扶手。椅座和椅背上，被揿着一些均匀分布的凹点。

　　有一帔晕黄的灯光斜打过来，泛洒在椅子周围，笼罩了一股神秘的氛围。

　　突然，一条急促铿锵的弦音闪过——

　　椅子背面掉出来一截，女人的手臂。

　　“老师，老师……”

　　样貌极度清丽的女主角，坐在椅子深处，由肩到背，完全听话地柔顺地贴靠着椅子，脸上掌握着旖旎沉醉的神态。

　　只见——椅子，动了。

　　椅背里窝藏着一样东西，仿佛蹲伏了很久很久的一丛心情，呼之欲出。

　　这种念头牵动着女人的感官与身体，嗅着女人特有的味道，辗转咀嚼，再吐出别样诡艳的残渣。

　　“老师，老师……”

　　女人还在吟吟叫着。下面的情景，会是情念的终结？还是欲望的释放？

　　可是，老师——男人，始终没有从椅子里走出来。

　　脸、眼、耳、口、鼻，他的所有东西，都不愿让人看到。

　　只听到一声又一声仿佛自地狱深处传上来的浓重呼吸。

　　“老师……”

　　“呵……”

　　这是《乱步R》首章《人间椅子》的开篇。

　　很让人垂涎遐想的设计，但整篇并没有公开的露骨下流的镜头。

　　只给了一个特写。

　　一只慢慢流连抚摸过椅子的手。

　　由左到右，由上到下，由暗暗里到淡黄灯光里。

　　然后——

　　命案，再命案。

　　名侦探登场。

　　从片头到片尾不曾绝断过的绮丽诡异的二胡声。

　　我个人倒是对中间曲折回环的调查篇和尾声精彩三叹的推理篇，印象稍次。

　　反而念念不忘这段用手势和呼吸累加而成的开篇，滋然咂摸，其味惶惶，让人深思。

　　明智小五郎很可爱。

　　怎么，你们说我居然用“可爱”来形容这个日本推理史上大名鼎鼎的侦探。

　　哦，搞错了。

　　此片中的明智小五郎是江户川乱步原作中那个大侦探的嫡嫡亲亲的孙子。

　　不穿和服，头发不乱，目光不厉，头脑不快。

　　常穿着一件米色双排扣的大衣。

　　长得跟个□□熊似的。

　　那脸蛋儿啊——

　　门牙儿有点儿突，五官儿有点平，表情儿有点傻。

　　扮演第三代明智侦探事务所当家的，是日本很著名的谐星，也是很著名的主持人。

　　而且在演艺圈，他相当有女人缘（长得又不帅，也不知道是凭的啥……）

　　没想到演起戏来，入骨三分，知味全然，相当讨人喜欢。

　　看这场戏就是在看这个“第三代当家”不断遭恶，不断犯错，不断得人之助，战战兢兢地最终接近真相，然后用尽最真诚的感情与罪犯交流的过程。

　　是啊，每个罪犯犯罪的真实原因，都那么让人……

　　悲切？凄凉？无语？

　　不。并不是那么简单。

　　今天，只是来说说这集《人间椅子》。

　　在这之前，非要说一说这样一个故事。

　　《太平记》中记载着一则“僧人变鼠”的传说。园成寺禅僧赖豪因为日本天皇祈福，使皇室得梦寐以求的皇子。天皇大喜，愿满足赖豪提出的任何愿望。赖豪趁此为园成寺祈求搭建三摩耶戒坛。时值寺门与山门之争，山门闻此，上诉天皇，要求撤销建坛之命。帝难漠视，终从命。

　　赖豪愤怒难消，积怨难散，百日间不剃发修甲，兴恶成魔，其身化为铁牙石身之鼠八万四千只，横肆窜行于山门，啃啮万卷佛门经典，终离禅道，堕入万劫不复之孽障深渊。

　　赖豪曾是极度虔诚的禅僧，修道经年，一再得悟，深知贪、嗔、痴、怨乃修行大忌，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修道之人应无妒，无忿，无求，无喜，空其身，才能得大成。可为何因一件小小的寺坛不立之事，而魔障顿生，心眼全避呢？

　　我，是这么体会这个故事的。

　　因为哪，禅师对佛太过太过喜欢了。

　　嗜佛理，研佛籍，贪佛事。

　　这个过程，就是下界俗世里一种最平凡的求。

　　爱本是一种无形的情感，因盛满于心，不得不找一种有形之物来载托着它。

　　赖豪以为对佛最高的致敬，最完满的爱恋方式，就是建立戒坛。

　　他把最空、最清、最静的修行换作了实质的行为模式。

　　久之，这种行为模式取代了以心感心，变得突起、庞大而可怕。

　　求啊求，求啊求。

　　念，妄念，执念，魔障之念充溢于胸，快装不下了，要破胸而出了。

　　到底，他没能求得。

　　这时候的他，已经认为行为模式的不能实践，是世界上最罪大恶极之事。

　　怎么能让他对佛家的爱受到这种轻忽与怠慢呢。

　　他爱禅，爱佛，爱呢，爱呢——欲念叠生了呢——于是，龇牙咧嘴了呢，须发长生了呢，体毛渐加了呢——幻化为鼠了。

　　原来——世间的罪恶，是由爱引起的。

　　喜欢了，执著了，痴念了，孜孜以求了，求不得了，怨愤了，报复了，犯罪了。

　　《人间椅子》里的制椅大师，渊博，慈和，手艺精湛，有深度，有魅力。

　　相当迷惑女人的一个老男人。

　　我，是可怜他的。

　　撇开残忍惨淡的行为模式，他的爱，是那么无助又无奈。

　　爱之至极，不得正果。

　　近炉燃烟，化为万丈愤忿之火。

　　浇灭了他的肉身，缕缕骨灰轻烟，在这个实在的世界里找不到任何一处实在的落脚点。

　　看到最后，我和可爱善良的小五郎一样。

　　对着大师安详闭目的样子，在心里偷偷地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