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龙镇女人（又名：女汉子）》罗卉

87、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

　　供桌上的物品已经摆放整齐，祖先牌位、蜡烛、香炉等等一应俱全。
　　群众也都在台下站整齐了，大家有的垂首观看，有的小声交谈，气氛轻松。
　　寨首、长老们和文孝义站在最前面。
　　梯玛左手握着杖铃、右手举着白幡在几个青壮的簇拥下，缓步向祭台走来。
　　台下的杨树伯：“孝义，田田、兰兰她们咋个还没到，大家差不多都来齐了，梯玛也来了。”
　　文孝义：“莫让大家都等着，我们先开始吧，还得好一阵呢，等会儿大嫂她们来了上香就行了。”
　　杨树伯点头，向一边的一个青壮示意，青壮跑向梯玛，耳语。
　　梯玛点头，走上祭台。
　　下面的群众都注视着梯玛，渐渐安静下来。
　　牛角号吹起来……
　　牛皮大鼓敲起来……
　　“叮啷啷啷”一声铃响，梯玛已经摇动杖铃，开始主持祭祀。
　　梯玛：“罗龙先人大显神通，英灵庇佑后代昌隆，五岭十九寨全体乡民幸受祖上福泽，免遭外敌进犯；诚于此设案叩谢仙魂，齐呼赞罗龙列祖列宗，高德齐天……”
　　就在梯玛念诵祭文时，声音却逐渐被一阵由远而近的“轰隆隆”怪声淹没。
　　梯玛停下念诵，皱起眉；文家长老们和寨首们莫名其妙地相互对看；广场上的人们不安而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远远的天空上，出现了排列成方阵的日军飞机机群，正缓缓向罗龙镇广场的上空飞来！
　　从未见过飞机的乡民们仰望天空都惊呆了，就连梯玛、文家长老们和各寨首也都是一脸惊诧。
　　文九叔公瞪大眼：“老天爷，那是些啥东西？！”
　　文七叔公喃喃猜测：“……莫不是会飞的大铁鸟？”

　　天上传来了“轰隆隆”巨响，杨巍山和任三妹跑出装裱店，惊诧地看向天空；店里的伙计也跟出来，街上其他人也都站着仰头看天——
　　驶向这里的飞机越来越大……
　　众人被这些庞然大物震撼住了，个个都目瞪口呆。

　　田田等一队人正抬头望天。
　　水鱼儿震惊地喃喃道：“老天爷，这是啥子怪物哟？”
　　田田反应快：“不好，这是飞机！日本人的飞机！”
　　秀秀也想起来：“对，是飞机！以前王教官画过这东西。”
　　其他人还很迷糊。
　　朝天椒：“飞鸡？鸡一上天就变这个样子了？”
　　赛凤仙：“这东西要做哪样？”
　　田田顾不上解释，急切地：“快，大伙儿快找地方躲！快跑！”
　　秀秀四下寻找，发现前面有块巨石，忙喊道：“快，到那边躲躲。”
　　一队人奔向巨石。

　　兰兰带着一队士兵正走出兵营。
　　日军飞机机群发出的“轰隆隆”巨大声响已就在头顶。
　　兰兰望着天空，有一瞬的愣神，但很快醒悟，立刻下令：“准备战斗，快回去架机枪！”
　　士兵们一下子散开，返身回兵营。

　　炸弹从飞机上落下。
　　人群顿时被炸开，乡民们吓坏了，叫喊着开始左右奔突乱逃……
　　有的人一声不吭就倒下了；有的跑了两步也倒下了……
　　酒馆掌柜、赌场庄家和路边摊贩等乡民顿时被飞溅的弹片击中，倒在血泊中。
　　烟幕、火光与飞溅的尘土中，祭台被炸翻、祖宗牌位被炸飞、香炉被炸毁、酒坛被炸碎、酒水泄了一地……
　　现场是一片火海，一片哀嚎……
　　梯玛举着杖铃仰天大喊：“老天呐，求你开眼，看是啥样的魔鬼降下魔咒、杀我百姓、毁我家园呐！”他立即被几个青壮强拉走了。
　　“咻、咻……”带着尖锐哨音的百磅炸弹密密麻麻从空中落下，“咣、咣”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在四处绽开……
　　飞机俯冲下来，机枪扫射……
　　文家长老和寨首们带着人们四下分散逃亡……
　　掩护大伙逃跑的田五叔不幸被近处爆炸的炸弹击中，倒在了半路……
　　接着，乔山伯也倒下了……
　　文七叔公、文九叔公携手往一个隐蔽处跑。
　　文九叔公：“老七，快，快点跟上……”
　　文七叔公跑得喘气：“这大铁鸟可真厉害，还会丢炸弹，呃……”他突然身体一僵，停下了脚步，眼中透着恐惧。
　　文九叔公发现不对劲，回头一看，发现文七叔公已被弹片击中，鲜血洇红了衣衫，颓然倒下。
　　文九叔公：“老七，老七！”他手忙脚乱地想背起文七叔公。
　　文七叔公手一滑，怔怔地睁着眼，断了气。
　　文九叔公顿时老泪纵横，颤抖着伸出手，为文七叔公合上眼……

　　炸弹一个接一个地从飞机上落下。
　　街道旁的酒馆被击中，立刻腾起一团火焰，火势迅速蔓延……
　　同时，赌场的招牌被烈火烧得从门楣上掉落下来，整栋楼都在燃烧……
　　街尾的罗龙客栈房门被烧着，浓烟从屋内蹿出来；门外马槽里的麦草也烧起来，木桩上的拴马绳被烧断，受惊的马匹“啾啾”嘶叫着逃向四面八方……
　　混乱的街道上，杨巍山拉着任三妹的手在奔逃，一路上不断看到死难的乡邻。他们穿过狼藉、穿过烟尘，跑到街角一口枯井旁。
　　杨巍山三两下扯掉井架上的绳子，绑在任三妹腰间，又把另一头拴住旁边巨大的石碾子，然后扶任三妹到井口。
　　杨巍山：“快，你躲到井里头，我放你下去。”
　　任三妹急忙拉住杨巍山：“她爹，那你呢？”
　　杨巍山：“我去救人！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带人躲过来。”
　　任三妹：“那你千万小心！”
　　杨巍山：“我晓得。”说完，帮着任三妹躲到井下，自己匆匆跑开了。
　　很快，任三妹却又慌忙从井下冒出头，向杨巍山离开的方向大喊——
　　任三妹：“她爹，她爹——花灯谱还在店里头呢！”
　　可杨巍山已跑远，四周又是乱哄哄的爆炸声，他没有听到身后妻子的呼唤。
　　任三妹焦急地爬出枯井，解下腰间绳子，向来时的方向跑回去……

　　海镇长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沿着石梯往下跑，周里金、郭木墩紧跟在后。
　　海镇长：“幸亏这里有地牢，现在这里头是最安全的。”
　　郭木墩收起钥匙：“海镇长，周团长，你们就安心先呆在这，我去喊镇上的人也来这里躲躲。”说着，他扭头就要走。
　　海镇长喝斥：“不准去！这个地方丁点大，哪装得下好多人？回头老子没遭炸死，倒让人挤死了！”
　　郭木墩还想再说，却被周里金一巴掌拍到头上。周里金：“你个猪脑壳呀你！”
　　郭木墩只得闭口，他扭头看着石阶上方牢门的方向，眼中透着焦急担忧……

　　巨石下。田田等人在此隐蔽，山中不断响起爆炸声。
　　朝天椒骂：“格砍脑壳的小鬼子，老娘真想把他们千刀万剐了！”
　　赛凤仙：“不晓得我们寨子里哪样了，遭没遭殃？”
　　水鱼儿：“田田姐，我们赶紧回寨子看看吧。”
　　田田：“寨子里我倒不发愁，幺孃肯定会带大伙儿去山洞里躲炸弹，况且山上人少，有树林遮挡，应该不会伤到哪样。只是这镇上的百姓们，没处躲没处藏的，不晓得伤了多少人。”
　　秀秀：“那我们要不要到镇上去看看？”
　　田田：“好！反正没多远了，我们就先去镇上，得赶紧救人。”
　　朝天椒：“走！”说着，她就往外冲。
　　赛凤仙一把把朝天椒拉回来，说：“唉哟，等等，等躲过了这阵炸弹再走，要不你人还没到镇上就被炸到天上去了。”
　　朝天椒想反驳又知道赛凤仙是对的，只好瞪了瞪眼睛，忍了。
　　大家无奈而焦虑，田田更是忧心忡忡。

　　在烟雾和火光中，文孝义和文六顺跌跌撞撞跑回了文家，可是一到门口他们就愣住了——
　　文家大门已被炸塌，残破的门口倒着几个文家家丁的尸体，门前的两个石狮子也被炸得一个没了脑袋、一个倒在地上碎裂不堪。
　　文孝义向里面喊：“有人吗，还有人吗？”
　　灰头土脸的厨娘福嫂和一个家丁扶着一个年老下人从院内出来。
　　文孝义一看，马上就要冲过去帮忙。文六顺跟随在后，突然他抬头发现一架飞机正掠过头顶，并扔下了一枚炸弹。
　　文六顺大喊着向文孝义扑去：“小心，二少爷！”
　　文孝义被文六顺扑倒，而同时炸弹也在附近落下，“咣”一声爆炸了！顿时被炸飞的尘土碎石从天上簌簌洒落，几乎埋住了趴在地上的文六顺和文孝义。
　　文孝义甩了甩头抖掉头上的沙土，拍了拍扑在自己背上的文六顺。
　　文孝义：“大管家，快起来吧，我没事。”
　　文六顺一动不动。
　　文孝义抬起头，眼中却出现前方地上倒在血泊中的福嫂、家丁和年老下人。
　　文孝义急呼：“福嫂！福嫂！”
　　文孝义忙使劲撑起身子，想站起来，文六顺一下从他身上滑落在地。文孝义侧头一看，文六顺浑身是血和灰土，已闭上了眼。
　　文孝义愣了，猛地扑上去抬起文六顺的头，扶他靠在自己身上，摇晃着大喊。
　　文孝义悲恸地：“大管家，快醒醒！大管家，六顺叔！六顺叔——！”
　　然而无论文孝义怎么摇晃、怎么呼喊，文六顺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文孝义跪在地上，仰天悲愤大喊：“啊——！天杀的鬼子！”
　　炸弹依旧在四方爆炸……

　　“哒哒哒”机枪在向着天空扫射，然而天上的飞机一枚炸弹扔下来——冲天爆炸中，几名国军士兵也倒下了。
　　兰兰和其他幸存士兵趴在地上，抖落掉身上的灰土。她看看士兵的尸体，悲愤地瞪着眼，大喊下令：“机枪手继续射击，能打下飞机就是头功。你们几个，快跟我去救人！”
　　赵排长从战死的士兵手中接过机枪，发射枪火继续追击敌机……
　　兰兰从地上爬起，带着士兵们走出兵营。

　　杨巍山背着一个小孩，带着几个百姓跑向枯井。
　　可是一到井边，杨巍山却看见地上扔掉的绳子，大惊之下，他连忙放下背上的孩子，冲到井口往里看，随即又回头四下张望——到处都没有任三妹的踪影。
　　杨巍山立刻把地上的绳子塞给那几个百姓：“快，你们先到井下躲起来。”
　　杨巍山走向枯井附近，大声疾呼：“三妹，三妹——”
　　这时，远处街道的拐角出现任三妹的身影，她怀里正抱着装花灯谱的包袱。
　　杨巍山一下看到妻子，松了口气，马上向她迎去：“三妹！”
　　任三妹也看到了丈夫，快步往这边奔跑：“她爹，花灯谱……”
　　突然，任三妹身后的天空上掠过一架飞机，遂投下一枚炸弹——“咣”爆炸声起，火光冲天，黑色浓烟吞没了奔跑的任三妹……
　　杨巍山声嘶力竭地大喊：“三妹——！”

　　飞机也消失了，轰炸停止……断壁，残垣，未尽的硝烟……
　　到处都是轰炸后留下的废墟，未燃尽的木头发出噼啪的声音……
　　有人倒在废墟里痛苦挣扎……
　　有人在倒塌的房子边翻找着，希望能找出些能用的东西……
　　失去父母的孩子坐在废墟里大声哭泣……
　　失去子女的父母抱着死去的孩子痛哭不止……
　　失去房屋的一家大小怔怔地站在废墟前，眼泪无声的流淌……
　　年迈的老人面对着自己儿子、孙子的尸体泪流满面，却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田田带着赛凤仙、朝天椒、秀秀、水鱼儿、文孝信、文孝忠、文孝智几人匆匆跑来。
　　田田发现在废墟里挣扎的人，命令：“你们过去两个人看看，还有那边……”
　　大家散开，秀秀、文孝信以及赛凤仙、文孝忠、文孝智分别去了两处废墟，秀秀带着朝天椒、水鱼儿继续向前走。
　　木头、瓦块不断从房上掉下来。
　　田田突然停住脚步：“听到啥子声音没得？”
　　几人驻足倾听，朝天椒：“好像有细娃儿在喊。”
　　田田：“在那边。”她带头跑到街边的废墟旁，一根燃烧未尽的大梁还在冒着青烟，大梁下面，一只小手不时地捂住地抽动着。
　　田田趴在地上，看见大梁下面被压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满脸是血，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嘴里却轻声呼唤着：“爹……妈……”
　　田田连忙起身大叫：“快来帮忙。”
　　三人连忙过去，有的扑火，有的搬大梁，可惜压在大梁上的东西又多又沉，还燃着火苗，几人一时却没办法挪动。
　　水鱼儿叫了一声：“我去找人。”掉头就跑。
　　田田趴到地上，安慰着被压住的女孩：“妹娃莫怕，我们马上救你出来。”
　　兰兰从另一方向的废墟里走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她身后跟着几个国军士兵，有的俩人一组用门板抬着伤重的乡民、有的搀扶轻伤者，也有的背着老人或抱着孩子……
　　田田抬头看见兰兰，叫着：“兰兰，快来帮忙。”
　　兰兰也看见了田田，把手里的孩子给了一个士兵，并下令：“把伤员都集中起来，快去找随军医生，先救治百姓，你们两个留下。”
　　士兵领命，一行人走了。
　　兰兰带着留下的两个士兵来到田田和朝天椒身边，大家一起搬大梁。
　　田田趴在地上查看着情况，抓过旁边的一大块破木板，用力支撑着顶着大梁的断墙，嘴里喊着：“慢点慢点，这断墙也要倒了，会砸到妹娃。”
　　兰兰也伸手用力地支着墙，命令士兵：“你们快撤大梁。”
　　士兵、朝天椒用力又小心翼翼地撤大梁。
　　田田随着大梁的移动，俯下身子靠近孩子。
　　大梁终于被移开，失去支撑平衡的断墙也摇摇欲坠……
　　兰兰用尽全身力气用力往外一推，大喊了一声：“快。”
　　田田趁着兰兰用力得到的空隙，眼明手快地一把将孩子抱了出来，兰兰一把抱住田田，顺势向外一滚。
　　“轰”的一声，断墙倒塌，尘土飞扬，朝天椒和士兵连忙扑过去，却见田田和兰兰倒在地上，两人手臂和手背上都有些划伤，孩子夹在两人中间，已经脱险。
　　朝天椒连忙小心地抱起孩子：“你们没事吧？”
　　田田从地上爬起来：“没事，快把这妹娃送去疗伤。”
　　朝天椒点头，转身走了。
　　兰兰也起身，对两个士兵说：“传我的话，把镇上的死者都集中到祭台那边去。还有，去找海镇长，让他清点官仓，准备赈济。”
　　两个士兵领命，离去。
　　田田看了一下兰兰手背上的划伤：“你伤着了？”
　　兰兰：“擦破点皮，不要紧。”
　　二人向外走着，田田问：“祭台那边一定死了不少人吧？”
　　兰兰：“应该是，正好赶上乡亲们在祭祀。哎，该死的小鬼子！姐，爹和妈哪样了，他们不是也要下山来吗？”
　　田田担心地：“还不晓得，他们是先下山的。等把死者安顿到祭台，我马上到装裱店那边去找。”
　　兰兰：“走，我们赶紧。”
　　二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