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第 35 章 ...
-
第三十五章
沉沉的文家大门“吱呀”打开。
头缠白布条、身背长枪的文家家丁们从门外走进来,分两排守在门口恭迎。
披麻戴孝的文孝义抱着文太公的牌位走进来,旁边是兰兰。
田田素服裹身,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抱着文孝礼的牌位随后走进门来。
文家老弱都捧着死者牌位,一条长龙依次进来。
他们向祠堂方向走去。
文太公和文孝礼的牌位分别被放到了供桌上,与文家先祖们的牌位在一起。
田田抱着孩子站在最前方,文孝义和兰兰站在她身后两侧,再后是幺孃和文家长老们,文孝信和秀秀、文孝忠和田翠翠、文孝智和郑喜儿在最后一排。
田田带头跪下,磕头拜祭。
众人跟随跪下、拜祭。
敞开的一扇扇花格门外,前来吊唁的各寨寨首,以及文家老弱和家丁们在门口跪了一地,也跟随屋里的人磕头拜祭。
文六顺站在首座一侧,高喊:“文氏家族大会,诚邀五岭十九寨寨首列席,请新当家人登堂——!”
坐在两侧的文七叔公、文九叔公等长老们纷纷从座椅上站起,面向首座。
坐在堂下的杨树伯、乔山伯、田五叔等各寨首也起身等候。
一身素服的田田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登上了文家主位。
文六顺喊:“行礼——!”
文家长老们和寨首们都一起向田田躬身行礼。
田田忙伸出一只手制止:“等等,在座各位都是田田的长辈,这礼就免了吧,田田受不起!”
文七叔公严肃地:“田田,你莫拘谨,我们现在拜的不是作为小辈的大少奶奶,而是文家的第14代家主和当家主母,这礼,免不得。”
田田看了看文六顺,文六顺向她点头,她便不再推辞。
大家行礼。
田田:“好,大家请坐!”
众人纷纷落座。田田把孩子递给旁边的一位妇人抱着。
田田坦然地:“田田今日既受了礼,我向各位发誓,从今往后必定担起振兴文家的责任,也代表文家继续和十九寨紧密共存。”
文家长老们点头赞许,寨首们也纷纷点头。
文七叔公:“田田,从你进文家那天起,你所做的每件事我们都看在眼里,把文家托付给你,我们没得二话。你放心,各房都会支持你辅佐第14代家主,掌管文家。”
杨树伯也道:“我们川河寨也会全力支持文家的新家主!”
乔山伯:“黑水寨也算一个!”
田五叔:“还有罡风寨!”
其余各寨首们也都纷纷表示:“还有我们……”
田田甚感欣慰:“多谢各位叔公和寨首!”
这时文九叔公站出来:“现在文家大仇已报,眼下有桩事就非办不可了。不过,这还得要当家人不徇私情、秉公处理。”
田田不解地询问:“九叔公请讲,是哪桩事?”
文家长老们都站起身,面对田田,一致请求:“请当家人严惩杨兰兰!”
田田一惊抬头。
屋里寂静无声,只有兰兰独坐在窗下望着外面。
一些下人结伴从院子里匆匆走过,似乎都急着去同一个地方,没人理睬兰兰。
戴着孝的厨娘福嫂和家丁文三儿经过屋外,兰兰立刻喊住他们:“福嫂、文三儿,出哪样事了?你们这是去做啥子?”
福嫂和文三瞥见了窗口的兰兰,却立刻垂头掩饰怨恨的眼神,装作没听见,抽身就走。
兰兰一愣,皱起了眉。她再也坐不住,心烦地起身关上窗户。她揉了揉受伤的肩头,缩到床上,一把拉过被子蒙头盖住自己。
堂屋内。文九叔公振振有词:“在五岭十九寨,人人都晓得文氏治家谨遵族规,无论亲疏一视同仁,因为守规矩才能让自家人和睦,让外敌无计可趁,文家是靠这样,才成为传承百年的望族。”
堂下的各寨首们闻此,也纷纷点头赞同。
文九叔公激愤地:“这些年不管虎帮咋个挑事,都动不了文家,可为啥偏偏这次就得逞了?那是因为我们自家有人不顾规矩、擅自调兵,给了别个机会,才招来满门杀戮!”
一文家长老接过话:“老九讲得对,外仇要报,内祸也得严惩不贷,血债血偿,这才是给死者一个交代,给活人一个教训。希望你作为当家主母,能秉公处理,莫负众望。”
田田极力镇定,并主动道:“叔公们的话,田田同意,既是族规,我也自当遵守。兰兰这次的确闯了大祸,要打要罚都在情理。讲起来也是我没管好她,我在这里先认错,甘愿和她一起受罚!”
文七叔公摇头:“这错不该你认。虽说是亲姐妹,但毕竟是兰兰于文家有罪,你却是于文家有功。”
文九叔公:“没错。族规对事不对人,哪个都不该迁怒到你头上,你也莫替她顶罪,我们不会答应。”
田田:“各位叔公,其实兰兰她已知错,也有心悔改,向虎帮报仇的时候,她英勇杀敌还负了伤。能不能念这个份上,处罚的时候,将功抵过?”
另一文家长老:“要咋个惩罚兰兰,也不由哪一个讲了算,既是家族大会,我们就按老规矩投票表决,请各位寨首作证。你看可好?”
田田看了看文家长老们,见他们个个面带愤懑,敏感到兰兰凶多吉少,但也无法拒绝合理的要求,只得不安地点头。
院中空地上,陆续来了好多文家老弱和家丁们,大家都神情肃穆,等候家族大会的决定,其中有很多人都戴着孝。
福嫂和文三也在人群中,关切地盯着堂屋那紧闭的大门。
文孝义路过这里,一看这情形,知道有大事发生,本能地停下了脚步。
堂屋内。文六顺托着银盘,依次走到各长老面前。
长老们手中握着两枚竹块,竹块的一面或涂红色、或涂黑色,长老们各自选了其中一枚放到银盘中。
堂下的各寨首在低语议论……
田田紧张地注视着长老们的动作……
文六顺回到田田身旁,将银盘递到她面前。
田田低头看着盘中一枚枚竹块,慢慢伸出手——
一枚竹块被翻了过来,上面涂着黑色。
田田眼中一黯,看向旁边的竹块,再伸手——
又一枚竹块被翻过来,也是黑色。田田的手依次翻起盘中竹块,每一块都是黑色……
田田垂下手,紧皱着眉头,神情焦灼。
堂屋外。众人还在等待着。
屋内传出文六顺宣布结果的声音:“文氏家族大会,投票表决结果,对杨兰兰处以堕天坑之刑。”
文孝义一听,惊惶地连连后退。众人却纷纷点头,表示公道。
堂屋内。田田突然站起身,走到堂下一跪。
文七叔公忙去扶她:“你这是做哪样?”
田田恳求道:“七叔公,我不能看着兰兰被处死!求求您,放她一条活路!”
文七叔公摇头:“在长房做事的,有我们每家的儿孙,还有各寨选来的下人。这一劫,大伙儿都死了亲人,哪个心里不恨?哪个能原谅害死他们的人?兰兰身为文家媳妇,擅自做主,逾矩作乱,家法难容!”
田田忙又跪行到九叔公面前:“九叔公,您饶了她好不好?只要让她活着,哪样惩罚都行……”
文九叔公看她如此,心里也很难过,皱着眉欲言又止,只是闭上眼别过头。
田田还是不肯放弃,向其他长老们哀求:“各位叔公,请再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吧,我求求你们……”
杨树伯实在不忍心,上前去扶田田:“田田妹娃,快起来,这事你就认了吧。”
田田摇头,一把拉住杨树伯:“杨树伯,您帮我劝劝叔公们,您看着兰兰长大的,她是任性糊涂,但她真的不是成心要害文家……”
杨树伯:“唉,这是文家族规,莫讲你们文家人,就是整个五岭十九寨的人都得听命行事,不得擅自做主。何况这回兰兰犯的错,可是触了众怒啊!”
乔山伯和田五叔等寨首也是摇头。
田田眼见挽回无望,流下泪来:“……兰兰她,真的只有这一条绝路吗?”
一文家长老道:“田田你也莫要不甘心,要不,我们就让所有人来评评理,看这个表决应不应该?”说完,他走到门口,一把打开了门。
堂屋外。门外站满了人,个个戴孝、神情悲愤。
福嫂哭着:“大少奶奶,你是好人,我们也不忍心让你为难。可是大少奶奶,要不是二少奶奶的错,我的丈夫和妹娃就不会死,不会丢下我一个孤老婆子……”
文三儿悲愤地:“我弟弟文四儿刚满十八岁,还没说亲呢,现在人一死,哪样盼头都没了!我是恨杀人的虎帮,可我更恨杨兰兰!”
众人都齐声要求道:“严惩杨兰兰!”“血债血偿!”……
田田脸色惨白,她沉默半晌,被逼无奈,艰难地张了张口:“来人——”
文孝义惊慌的身影跑过长廊,又穿过一个个院门。
兰兰窝在床的一角发呆。
“咣当”门被撞开,文孝义冲了进来,上前拉起兰兰就往外走。
兰兰被拉了一个趔趄,连忙扶住桌子站稳,甩开文孝义的手喊道:“哎唷,疼……孝义,这是做哪样?”
文孝义又一把拉住她往外拖:“快走,你先回娘家躲起来!”
兰兰惊讶:“为啥?又出啥事了?”
文孝义边走边说:“你先莫问,来不及讲了……”
俩人刚走到门口,文孝义突然停下脚步,兰兰一个站不住撞到他的后背。
文六顺带着一队家丁已经走来,并拦在门外。
文孝义本能地挡住兰兰:“大管家,你让开。”
文六顺看了看他身后的兰兰,恭敬而坚决地:“二少爷,二少奶奶,我奉大少奶奶的命令,要囚禁二少奶奶。”
兰兰瞪大了眼睛:“我姐要关我?不可能,我去找她!”
立刻上来两个家丁拦下她,并抓住她就要带走。
兰兰挣扎:“放开,放开我!我要见我姐……”
文孝义喊着:“兰兰——”连忙上前,却被文六顺挡住。
文六顺一边示意家丁带走兰兰,一边拉住孝义:“二少爷,二少爷——你不能去!”
兰兰喊着:“孝义,孝义……放手,你们放手……”她的声音渐远。
文孝义着急地:“快放开……大管家,不能让兰兰堕天坑,不能让她死……”
文六顺死死拽住他,文孝义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兰兰一路吵闹地被带走了。
杨树伯坐在凳子上,叹了口气,对杨巍山夫妇:“兰兰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杨巍山显然已经听到了噩耗,一拳捶在腿上,又伤心又气恼。
任三妹哭得眼泪哗哗:“她爹,你倒是想个办法呀,这可是要兰兰的命啊!”
杨巍山心情沉重:“我晓得兰兰是无心犯的错,可她毕竟已是文家的人,我们就是再想救她,在死了那么多亲人的文家面前,求情的话都没脸讲出口啊……”
任三妹:“那我去,我豁出这张老脸,再丢人,也得求他们饶命……”
杨树伯摇头:“没用的,田田如今可是文家的当家主母,求也求了,跪也跪了,到底也不能违背文家上下所有人的意愿。”
任三妹绝望了,只能掩面伤心哭泣。
海有力和周里金匆匆走进屋来。
海镇长忙问他们:“打听得咋样?文家现在有啥子动静?”
海有力:“他们一家老小回来后,忙着给死人下葬、办丧事,现在又要处置杨兰兰,暂时还没人怀疑到我们头上。”
周里金补充:“不过,文家那一半护商队可都回来了,各寨对文家新主也忠心得很,正帮着重振文家。我看他们要缓过劲儿来,是早晚的事。”
海镇长“嗯”了一声,点点头,虚眯着眼自顾琢磨。
海有力担心地:“爹,现在虎帮被灭,要是文家再重新掌握罗龙镇,我们的财路可就彻底断了。前阵子我们关了文家的人,扣了文家的枪,还躲开营救文家的事,文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海镇长老谋深算地:“这些我早都想到了。文家就是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初我也只是想利用虎帮挫伤文家的元气,没指望能一下打垮文家,只是没料到虎帮被灭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周里金:“镇长,那我们该咋个办?只怕文家会找上门来寻仇。”
海镇长冷笑:“我要怕这个,就不做那些事了。放心,我已另有对策,只要先下手为强,我们不但能防着文家报复,还可以趁此机会抓住罗龙镇的实权。”
海镇长招了招手,海有力和周里金凑上前悉听吩咐。
海镇长:“有力,你继续派人盯着文家的动静。周里金,你马上给我准备请愿文书,我要亲自去一趟县里,求得到一纸公文,那张纸,就是我们成败的关键。”
海有力和周里金顿时来了精神,重重点头。
兰兰被关在铁栏重锁的文家牢房里,四周还有好多背着枪的家丁看守,她又气又怕,急得走来走去。
文孝义到来,他看见兰兰那样子,非常难过:“兰兰——”
兰兰转头一看,立刻扑了过去,隔着栏杆抓住文孝义的衣襟:“孝义,孝义,你快救我出去!快救我呀!”
文孝义连忙握住她的手:“兰兰,我想救你出来,可是……”他看了看身后步步是岗的看守们,百般无奈。
兰兰更急了:“我姐真的要我死吗?我不信。孝义,莫开玩笑,你帮我喊她来,我要问问她,这是咋个回事?!”
文孝义不忍见她如此仓惶,想安慰她,却无从说起,只得一声长叹。
兰兰紧盯着他的脸:“你不愿意吗?你是不是也怪我?”
文孝义非常痛苦:“兰兰,几百年来,文家从没有这么悲惨过……死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连阿公和我哥也……那是几十条人命啊!”他克制着泪意,“我恨自己当时咋个就没拦住你,铸成大错,是我自己害死了我阿公和我哥啊!”
兰兰闻此,如遭雷击,呆呆看着文孝义。
文孝义:“兰兰,现在我心里只有后悔……其实我一直都晓得,你心里没有我,如果不是我强求跟你在一起,如果当初你嫁给别个,也许这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
兰兰的手从文孝义的掌中滑落,她一步步退离铁栏杆,跌坐在角落。兰兰既委屈又绝望,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文孝义仰头闭眼,眼泪滑下面庞。
摇篮里的茂娃已经睡着,屋中的桌前坐着田田、秀秀和幺孃。
秀秀正在劝慰田田:“田田,我和孝信都求过阿公,结果我俩被他骂了出来。唉,虽说我也不想兰兰死,但这回恐怕真的帮不了她。”
田田勉强笑道:“谢谢你,秀秀,是我让你为难了。我也晓得,长老们肯定是不会改口的,就是他们改口,还有文家上下那么多人呢。哎,兰兰这次……”她说不下去了。
幺孃:“田田,莫再苦着自己,你已经尽力了,放弃吧。这事,除非不是文家的人,否则就只能受家法处置……现在你要挺住,才好送兰兰上路。”
田田闻言,手一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