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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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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田田经过一个个看守的家丁,慢慢走到了关押兰兰的铁栅栏前,看着蜷缩在角落、埋首在臂弯的兰兰。
田田心情沉重地:“……兰兰。”
兰兰抬起头,神情孤独又迷茫,她一看是田田,眼中又闪过一丝希望,急迫地撑着身子站起来,走上前去。
兰兰:“姐!我就晓得你会来,你不会不管我的,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
田田没说话,心里很难过。
兰兰看了一眼外面的看守,压低声音:“姐,你是来帮我逃走的吧?我晓得文家人都恨我,可是我没想到他们要把我投天坑……姐,我好害怕,我想回家,回川河寨!”
田田怜惜地抬手轻抚兰兰的头,没说话。
兰兰见她如此,突生不祥的预感:“你到底是不是来放我的?你肯定不会让我死吧?我们是亲姐妹,从小一起长大,你不会对我这么狠心,对不对?”
田田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兰兰……我不能放你走,哪个都不能放你出牢门,我也不例外。”
兰兰震惊,难以置信:“我不信!你是当家主母,你的话他们一定听,你快喊他们放了我,我求求你,你是我姐啊,你快放了我!姐……”她眼巴巴看着田田。
田田欲言又止,最终只能说:“你莫这样……这是文氏全族人的决定,我不能因为你是我妹妹,就违背家规。”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兰兰绝望了,哭起来:“非要我死才行吗?我错了,我晓得错了,我已经后悔了,我不想死……姐,你是我亲姐姐啊,你为啥不帮帮我……是因为天放哥的事我一直怪罪你,你就生我的气吗?是因为你是当家主母,要做给别个看吗?”
田田只是一味摇头,却难过地说不出话,眼泪禁不住也流了出来。
兰兰大哭:“那到底是因为啥子?你咋个变得这样狠心,你不念亲情,连自己的妹妹都要处死!爹,妈,你们快来救我啊,姐姐不管我,姐姐要我死,爹,妈……”
听着兰兰的控诉和哀嚎,身心极度疲惫的田田已无力再呆,踉跄着离开牢房。
田田踉跄地从牢房方向走出,她伤心地靠在了柱子上,流水继续流淌,眼前闪现出和兰兰相处的画面。
(闪回)田田、兰兰过赶年扮狮子跳花灯……田田、兰兰和父母快乐地在一起……田田、兰兰在赶年大会上大战虎帮……田田、兰兰、冉天放逛集市……田田、兰兰一起出嫁……田田、兰兰并肩作战打虎帮……(闪回完)
田田慢慢稳定了情绪,擦去眼泪,心中有了主。她向文孝义屋子的方向望了望,决定一试,抬步前去。
烛火跳动,投在桌上的光影摇曳不定。
文孝义在屋里焦急地徘徊转圈,一筹莫展,顿足叹气。
田田出现在门口:“孝义。”
文孝义扭头:“大嫂?”
田田看看身后无人,走进来,郑重地问:“孝义我问你,对兰兰犯的错,你到底是咋个想的?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可原谅,只有她死,才能平息文家人的恨?”
文孝义一愣,叹道:“阿公和大哥都因为她的错而丧命,要我原谅她是不可能的。但她毕竟是我老婆,当初我是那样欢喜她才娶她进门的,就算不能原谅她做的事,我也不想看着她死!就算她死了,其他人的命也换不回来。”
田田听着,渐渐点头:“那,你会救她吗?”
文孝义:“我要是能救,早都救了。”他突然醒神,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嫂子,你一向主意多,你快想想还有没有得办法?你一定要救救她!”
田田斟酌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但那是孤注一掷,就是救了她,恐怕你和她也只会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文孝义摇头:“不,只要能救她,哪样苦我都能受!”
田田想了想,走到桌边,用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递给文孝义。
文孝义急忙接过来,可等他看清那字,却一下就呆住了。
田田叹息:“孝义,我晓得这样做的后果也许比死更难受,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让兰兰忍受这种煎熬。可是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还有盼头,对不对?”
文孝义呆若木鸡,紧皱着眉头难以回答。
田田苦口婆心地:“天一亮,兰兰就会被扔下天坑……现在哪个都救不了她,只有你,孝义,兰兰的生死只能靠你了!我希望,不,我求你,求你能答应!”说完,她看了看没有表态的孝义,无奈而难过地离去。
文孝义此时深受打击,他看着那张纸上的两个字,震惊而难过。
天坑深不见底,黑洞洞的坑口缭绕着丝丝缕缕的薄雾。
不远处放着一排椅子,文家的家丁们已守在那里。
闻讯前来观刑的各寨乡民围在天坑法场四周,幺孃、秀秀和文孝信来了,文孝忠和田翠翠、文孝智和郑喜儿也来了,福嫂和文三等文家老弱挤在人群中,等待着。
杨巍山扶着满面哀戚的任三妹躲开了人群,在角落的一棵树后看向这里。
窃窃私语的人群突然分开,文家长老和各寨首簇拥着田田走来。田田在那排椅子中间的主位坐下,长老们和寨首们也纷纷坐在她两旁。
田田神情肃穆,对上前请示的文六顺点了点头。
文六顺向前几步,面向大家喊道:“带杨兰兰——”
兰兰身穿朴素干净的衣服,双手被缚、一脸灰败地被文家家丁押上来,一路走到天坑前。家丁按着兰兰的肩,让她跪倒在地。
田田心里不是滋味,表面却不能表现出来。
躲在树后的任三妹一下捂住嘴,几乎恸哭出声,杨巍山也老泪纵横。
幺孃不忍看地转过头去,秀秀紧紧扯住文孝信的衣袖。
文家老弱们充满怨恨地看着兰兰。
田田慢慢站起身,宣布:“文氏第十三代嫡系,二房少奶奶杨兰兰,骄纵任性、目无尊长、不守家规,滥用迷药盗取护商队令牌,擅自调兵使文家防卫空虚,导致虎帮趁虚而入血洗文家,上下八十余条人命葬送其手。杨兰兰害死同族,其罪不可赦……”
兰兰突然挣扎起来,大喊:“我不服,不服!杨田田,你口口声声赏罚分明,为啥你只定罪不论功?我也是文家人,我没有害文家的心,我是无心犯了过失,我承认对不起死去的人,可我杨兰兰杀虎帮为文家报仇不比哪个差,拼死拼活不就是要赎罪吗?能做的我都做了,为哪样你还不肯放过我?”
田田强忍复杂的心情,继续道:“……其罪不可赦,当论族规、顺应民意,现处以投天坑之刑,还死者公道,以警示后人。”
兰兰伤心绝望:“杨田田,你冷漠无情!我晓得你早就想我死了,你怪我总是跟你争,你容不下我……你不是我姐姐,我恨你!我恨你!”
任三妹再也忍不住了,哭喊:“天呐,作孽啊……”
杨巍山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任三妹,揪心地望着两个女儿。
秀秀和幺孃担心地看着田田,叹息不已。
田田默默看着兰兰,片刻,她慢慢举起手,挥下。
文六顺喊:“行刑——!”
随着文六顺宣布行刑,文家家丁将一团布塞进兰兰嘴里,拖起兰兰就往天坑走去。兰兰挣扎着,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声。
田田垂下的双手紧攥衣摆,蹙眉看向兰兰,不安而心疼。
文家长老们、寨首们、文家老弱们、乡民们都注视着兰兰。
人群中突然传来文孝义的喊声:“住手——!”
文六顺忙伸手一拦,行刑的文家家丁停下脚步,拉住兰兰。
田田的手这才慢慢松开衣摆,她跌坐在座位上,看着文孝义的方向。
人们也都扭头看去。
文孝义从人群中挤出,手中高举一封文书,疾步走到长老、寨首们面前。
文孝义大声地:“我要休了她!我要休了杨兰兰!”
所有的人都十分惊讶。
兰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田田很镇静,象是提醒地:“二少爷,请你把话讲清爽。”
文孝义对众人:“杨兰兰自嫁入我文家就刁蛮任性、胆大妄为,这次更是害死我文家这样多条性命,我阿公我大哥都死在她的手里。就这样把她扔进天坑,让她顶着文家少奶奶的名头一死了之,实在解不得我心头之恨!我要休了她,我们文家不认她!从现在起,她不再是文家的二少奶奶!”
文家长老们惊诧地面面相觑,寨首们也是不解。
杨巍山和任三妹一见事情起了变化,疑惑而不安地看向文家众人。
文七叔公用拐杖一顿地,责备地:“孝义,你讲的是哪样浑话!杨兰兰她犯了错,自然有族规对她做出惩罚,你又何苦臊她的脸皮,还不如死了痛快?!”
杨树伯也忙劝:“是啊二少爷,这可不单是你们夫妻俩的事,往后杨班主一家人在五岭十九寨都抬不得头啊。你再好好想想?”
乡民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福嫂:“哎唷,丢死人咯,女人的名节比啥子都要紧,还不如跳天坑算了。”
文三儿:“二少爷大概是气昏头了,非要休了她才解气。”
幺孃和秀秀既疑惑又紧张地互相看看。
文孝义却坚持道:“各位叔公、寨首,众位乡亲,我意已决,杨兰兰不再是文家人,她今后是死是活都与我文家无关。她活,就是生不如死;她死,也不得去见我文家的列祖列宗。我与这万恶之人,一刀两断!”说着,文孝义走向兰兰。
兰兰惊恐幽怨地盯着文孝义。
文孝义走到兰兰面前,顿了顿,伸手拿掉兰兰嘴里的布,他的手有些颤抖。
兰兰:“孝义,你真的要休掉我吗?”
文孝义的心声:“对不起兰兰,我只有这样做。”碍于众目睽睽,文孝义没出声,只是强忍着心中的难过,注视着兰兰。片刻,他抬起手来,向兰兰猛抽过去。
一记重重的大巴掌扇在兰兰的脸上,这声音仿佛响彻了整个山谷,兰兰晕倒在地,没了动静。
文孝义又将休书狠狠扔在兰兰身上,转身扬长而去。转身之际,孝义的心情复杂。
田田明白孝义的心情,但此时,她抓住时机,连忙镇定地:“各位叔公、寨首,孝义当众休妻,各寨乡亲也都听到了,这事恐怕已没得回旋的余地。那对杨兰兰的处罚之事,你们各位意下如何?”
众长老、寨首也不知所为。片刻,文七叔公为难地:“这事,这事文家从来没得先例,嗯……既然杨兰兰已不是文家人了,就不必再守文家族规,文家的家法亦不能处罚于她。”
文九叔公一叹:“是,既不是文家人,就另当别论了,我们也不好处死她。”
文家长老们相互议论片刻,文七叔公向田田道:“杨兰兰害得文家死了那么多人,就算是跟文家结下了世仇!我们同意孝义休妻,把杨兰兰逐出文家。只是,她往后的日子恐怕会生不如死、孤独终老了。”
周围的乡亲纷纷点头。
田田难过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宣布道:“有请各位乡亲在此作证,文孝义今日休妻,将杨兰兰逐出家门,自回川河寨娘家,往后永不得再踏入文家大门。她自作自受,将终其一生反省、赎罪。”
远处,文孝义继续往前走,没回头,他听见田田宣布的声音,终于如释重负,难过又激动的眼泪随之流了下来。
杨巍山夫妇见事情竟是这样的结果,又喜又忧。杨巍山看向田田,田田也正用眼神向爹妈示意,杨巍山会意地默默点头。
地上,兰兰仍然晕着。
文六顺手走出来,把手中的小包袱交给等候在后门外的兰兰。
文六顺:“兰兰小姐,这是二少爷吩咐给你的,都是你原先带来文家的衣物。”
兰兰:“谢谢大管家。”说完,她怅然地转身离开。
兰兰抱着包袱,默默走在罗龙镇街道上。
街上的众人发现了兰兰,顿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兰兰感觉到不对,抬起头看向两旁。路人鄙夷地撇嘴,避之不及地躲开了……
一个妇人从屋里端出一盆水来,一下就泼到兰兰脚边,溅湿了兰兰的鞋袜。
妇人挑衅地冲兰兰:“哼,害人精!”她扭头回屋关上了门。
兰兰不忿,却无从讲理,只得憋屈地继续走……一路都依稀听到嘈嘈声潮中的闲言碎语——
乡民甲:“……下堂妻,丢死人了,她还有脸走来走去……”
乡民乙:“……我看,文家早晚还会找她算帐的……”
乡民丁:“……可惜了杨家班啊,她爹妈养了这么个祸害,往后就得在羞耻里过日子了……”
兰兰被说得难堪地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抱着包袱,忍不住跑起来……
兰兰跌跌撞撞跑出了镇子,四周渐渐已没有人。兰兰停下脚步,蹲下身子,上嚎啕大哭……渐渐地,她把脸埋在了包袱里……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动着小草。
片刻,兰兰平复了情绪。她忽然感到包袱里有东西顶着自己,她抹了抹眼泪,打开包袱。
几件衣物中裹着一个钱袋,钱袋里竟装了满满当当的银元。
兰兰恍然,自言自语:“孝义,我懂了,你休我是为了救我性命,还是你对我好。”她抬起衣袖,抹干眼泪,把包袱重新结好,站起身看向前方的两条岔路。
岔路口立着一块石头,上面标刻着“川河寨”,箭头指向坡上的路;而坡下那条路没有标注。
兰兰本能地要往川河寨迈步,可她又迟疑地停下了。兰兰自言自语:“连累了爹妈,我哪里还有脸回家去。”她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慢慢往另一条走去。
江水微漾,一圈一圈的波纹涌动到岸边碎石前。
一些背着箩兜、挎着包袱的走商小贩陆续登上岸边的一艘小客船,船老大正帮着人们往船上走。
兰兰来到客船面前停住了脚步,她迟疑着,手中紧紧抱着包袱。
上船的人们都安顿好了,帮工准备抽走搭在船与码头间的踏板,船老大拦住他,指了指兰兰那边。
帮工冲兰兰喊:“喂——”
兰兰依然出神地望着前方,充耳不闻。
船老大喊:“喂,妹娃,你上不上船呐?我要开船了。”
兰兰缓过神来,问:“这船去哪里?”
船老大:“嘿,出奇了,你带着包袱来这渡口,居然不晓得船去哪。我们去柳州,你到底走不走?”
兰兰犹豫了一下,终于一咬牙走过去,毅然决然地踩上踏板,登上了船。
船已渐渐驶离码头。
兰兰坐在船舷边,她抱紧了怀里的包袱,心声:“杨田田,我恨你,我恨你!是你见死不救,让我落到这样的田地。你尽管做你的大少奶奶吧,这笔账,我早晚要向你讨回来!我发誓!”她气愤难消,不禁回头望去。
堤岸越来越远,家乡也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