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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初涉宫廷(二) ...

  •   我正想得入迷,忽然听见袁公公发出一声杀猪般惨嚎,抬头一瞧,顿时觉得天昏地暗。那只盛装琉璃的锦盒不知何时已经被沈二郞夺到手中,他全然无视袁公公的嚎叫与试图争抢,将锦盒横立竖起翻来倒去,口中念念,“装有什么好家伙,让沈二瞅瞅。”
      “不要!”我看见他将锦盒举过头顶,正面朝下,然后解开织金锈的系带,急忙高喊阻止。
      悲惨的结局已经发生。
      沈二郞嫌系带太紧,猛力拉扯,系带“嘣”地断了------
      琉璃净瓶坠地,成为一堆瓦砾。
      袁公公刹时瘫坐在地。他的大头脑袋保不住了。
      我略微一想,手心打颤。同样的,我的小小脑瓜还保得住?
      沈二郞,你若是活腻,何必拉我陪葬!
      活腻之人还在滔滔发表言论,“我道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只琉璃瓶罢了。流光,我让人送一支金瓶作抵,你不亏!”
      我瞪视他,一字一句地说:“沈二郞,不是任何事物都能交换或者赔偿。我与袁公公为圣上的祈雨法会呈送法器,这支琉璃净瓶是署衙库存的最后一支,亦是必须的法器。你肆意妄为,令我们无法完成皇命。我们若是保不住脑袋,任凭你权势淘天,恐怕也承受不住天子之怒!”转头对袁公公道:“公公,今日之事,圣上怪罪下来,你我只好一五一十如实禀告,听凭圣意裁决。”袁公公面如土色,木然点头。
      沈二郞开始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听到后面几句,再仔细忖度我和袁公公的神情,也着了慌,心虚地俯下脑袋问我:“赶紧重新制作一支,来得及吧?”
      我冷冷回答:“琉璃制作有七七四十九道工序,讲求的无非一个缘字。其间稍有分毫差错,坯料便成一堆瓦砾。你摔掉的这支净瓶甚合缘法,只用七天制成。现下离祈雨法会不足两个时辰,古人有缩地法,你神通广大,是否有延时之能,将两个时辰变成七日?”
      听了我的话,袁公公更加绝望,瞬间发狂,他怪叫一声,冲到沈二郞面前,以头擂其胸,以手胡乱拍打,几名仆僮拉扯不及,沈二郞左推右挡,很是狼狈。到了这个时候,我却笑不出来了。
      世间的凶险已然太多,所谓天降横祸,任何小事均足以致命。若是生命渺小如蝼蚁,蚁群相嫉相争相斗相杀,有何可乐?
      “二哥,你们莫要再打了!”
      这时,我的耳畔传来一个童稚的声音,那台我一直忽视的鎏金流苏帘肩舆晃动一下,稍后,一名男童从轿中走出,三两步跑到沈二郞身边。
      这名男童身量尚小,想来不过七八岁,身着联珠锦的交领半臂对襟小袍,眉浓眼大,颇有几缕英气,与京城素常可见的白胖蠢钝贵族小公子不同。
      难为沈二郞,在这样狼狈的时候,见这男童过来,居然笑意盈盈,“滎儿,快走开些,小心撞倒你!”
      滎儿眨眨眼,道:“方才的事我全看见了,琉璃净瓶而已,我知道哪里还有同样的,暂且借来用用,难道不行?”
      沈二郞顿时笑逐颜开,推开挡在身前的袁公公,弯腰扶住滎儿的小肩,“快说,哪里有?”
      滎儿道:“前日我去独孤娘娘宫中,看见佛前供奉有两支琉璃净瓶,晶莹剔透,比玉瓶好看许多倍,很是喜欢,把玩了好一会儿。娘娘说,若是滎儿喜欢,拿走便是。可惜,我娘不准----”
      说话间,袁公公和沈二郞均把探许的目光投向我。
      我寻思滎儿所言,他所说的独孤娘娘必是圣上最为宠爱的独孤贵妃,记得曾经翻看过库房记档,去年曾经奉上谕制过两支琉璃净瓶,后来呈送至独孤贵妃宫中,其中一支的制式与这回所制相差无几。如今事发紧迫,无奈之下借用或许可以蒙混过关;再度量滎儿说话的口气,必定与独孤贵妃颇为亲近,他又称沈二郞为兄,想来两人是至亲骨肉。也罢,祸事既然是沈二郞闯下,自然应当由他家去解决。于是,我将所知和盘托出,这也是当前惟一可行之法。
      听过我所说,袁公公如蒙大赦,催促道:“既然如此,还请两位公子快些去贵妃娘娘宫中借物。”他忖度这两位公子身份贵重,非比寻常,言语间客气恭谨许多,言毕迟疑片刻,又试探性问道:“二位公子可是姓沈?”
      “姓沈怎地?”沈二郎递与他一个白眼,“你有何话要说?”
      “是是是,”袁公公连答三个“是”字,神色愈加拘谨。我心中疑惑,这“沈”姓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蓦地一惊,醒起曾经听署衙中人偶尔议论,说是独孤贵妃虽擅专宠却始终未能被立为皇后,是因为当今圣上还是东宫太子时,曾经有过一位结发的太子妃,与圣上情深义重。可惜那位太子妃在安史乱中流落民间,圣上遍寻不获,便悬虚后位以待。我再三追忆,那位未曾归来的准皇后似乎正是姓沈。莫非,面前二人是皇后族人?不过,皇后族人为何与独孤贵妃亲近,这着实让人想不通。
      沈二郞不理会袁公公的谄媚,看看滎儿,转头对我说道:“依照宫规,我不能擅入后宫;滎儿倒是应诏而来,只是他的娘亲迟迟未到,我们正在等候。”
      袁公公急道:“那位夫人还需多久时间?时间紧急,恐怕等不得。”
      滎儿拍手笑道:“我娘若能做到守时,我就不会今年才有七岁,只怕有十七岁啦!”
      沈二郞瞪他一眼,轻声叱道:“小子,小臭嘴。”
      滎儿不服气,回嘴道:“我哪里说错!我爹隔三差五念叨,如果不是我娘不守承诺,非得四海飘荡玩耍,早早就该有我了!”
      听他二人斗嘴,袁公公来回跺脚,一口一个“好阿郎”,又弯腰试探着说道:“不如由咱家陪小郞君去贵妃宫中?”
      “这不行,”沈二郞略想了想,否决道:“共有两支净瓶,你知道借用哪支?难道大胆开口将两支全部借来?”
      我叹息一声,说道:“沈二郞,你们兄弟二人天潢贵胄,想来不用忧心获罪。在此时还有心思斗嘴。你们可知,谁去借瓶倒在其次,只是贵妃住在南边的兴庆宫南薰殿,祈雨法会却设在北面的太极宫清思殿,相距甚远,若是循常规先去兴庆宫再去太极宫,时间必定来不及。”
      袁公公一怔,心中略一计算,便开始搔头。
      沈二郞倒是“嘿嘿”一笑,“公公莫急,这女郎有心情踏低我,必定已经有了主意。”
      我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卖关子,加快语速说道:“为今之计,我听说兴庆宫至大明宫有一条复道,可以省去半个时辰路程,我与袁公公可以兵分两路:我执有门籍,就和这位小郎君一同赴南薰殿借瓶,另一路,劳烦袁公公速速去掖庭局,向宫正大人讨一份准许在复道行走的手令,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可以在兴庆宫便道入口会合。”所谓复道,是宫殿间的夹墙,通常情况下只供圣上与后宫妃嫔行走,寻常宫人行走必须执有宫正的手令。
      袁公公点头道:“掖庭局距离南薰殿倒是不远,此法想来可行。”
      当下商议停当分头行事,沈二郞呵欠连连,懒洋洋地对滎儿说:“你们且去忙,我进肩舆中一边歇息,一边等候你娘,今日本想图个清闲,没想到一大早就累坏了我!”

      我一手提着空的锦盒,一手携着那名唤滎儿的小郎君进入皇城,心中着急,自然步履匆匆。偏偏这小孩与沈二郎一般的不好相与,不是嫌我走得太快,就是咕咕嚷嚷找我说话,问东问西。把我的名讳、年龄乃至琉璃的制作手法一一问遍,我不胜其烦,直至将至兴庆宫,见他累得气喘吁吁不想说话,便有意挑起话头,问他的名讳、年龄、祖籍及与独孤贵妃的关系。
      他倒痛快,有问必答,“我嘛,名唤沈滎,八月里满七岁了!祖籍吴兴,贵妃是我的姑姑。”
      我更加诧异,如果他是沈皇后的族人,该当唤皇后为姑姑,为何倒唤贵妃为姑?
      “你与贵妃并不同姓,她怎会是你的姑姑?”
      沈滎作个鬼脸,理由气壮地说:“姑姑便是姑姑,娘教我这样称呼,莫非有错?!”
      我连连点头,“有理,有理,父母所言必是极对的。”手指宫墙外,问道:“那么,在外等侯的那位沈二郞为什么不能入内谒见贵妃?”
      “哦,他不是我亲哥哥,是我爹的伯父的儿子的儿子,”说到这里,他眨巴一下大眼,“呵呵,虽然不是嫡亲,其实,也甚为亲近。对不对?”
      我点头应和,“对,甚为亲近。嗯,他叫甚么名字?”
      提及此事,他嘟起小嘴,很是不满意的模样,“他叫沈泰,字重之。流光,你说说,他的名字是不是比我的更有气魄!何况,我至今还没有表字呢!”
      沈泰,沈泰,我把这两个字狠狠在嘴中咀嚼。他的名字如果是一道牛筋制成的菜,早该被我咀烂嚼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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