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高纾悦

8、八

　　离家半年，尹思忆觉得生活有了很多的变化，但不是家里，而是自己。她习惯了洗衣服洗脸用自来水，习惯了冬天窝在有暖气的屋子里，习惯了轻轻一按就自动冲洗的厕所……她心里是很鄙视自己的，因为从她小的时候，尹立杰就给她讲村里的某某离家没多久都不会说家乡话了，某某都不记得地里的野菜叫啥名字了，可是人家谁谁出了国回来还给家里放牛……尹思忆当然知道谁是榜样，谁是村里人瞧不起的典型。妹妹尹思琪一直围着她转，翻着她买回来的大包小包城里的东西，憧憬着长大了也去逛超市。那时候村里还没有超市，很多人甚至都没听过这个词。其实尹思忆买的都是超市里最便宜的零食，爸妈和妹妹却一脸的幸福洋溢，这个时候，她总是心里充满了愧疚，发誓以后一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寒假转眼过去，当从火车窗口看着尹立杰穿着棉大衣的身影越来越远时，尹思忆心里酸酸的，却只能强忍着眼泪以免让周围的人看到。她不喜欢离别的场景，尤其是和家人。
　　尹思忆是提前两天回来的，其他三个女生还都在路上呢。严肃早就发短信问她回来的时间，还一再要求去火车站接她。她被严肃缠得没法，只能告诉他哪天，却没有说具体几点的火车。她不喜欢送别，也不喜欢迎接。她不愿意将难过挂在脸上，也不愿意让幸福和感动流露出来，也难怪朋友都说她很理性，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而其实呢，内心的激情澎湃，别人又怎么看得到呢？
　　假期中严肃一直跟她联系，或者发一些搞笑的短信，或者是抱怨家中生活的无聊，甚至随时汇报自己的行踪。开始时尹思忆会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回复，后来干脆不予理睬了。而江寒除了春节的时候发了条一看就是转发的祝福短信，就不再有任何消息。
　　尹思忆上午九点多就到了秦皇岛，严肃还在询问她火车到站的时间，她说已经到宿舍了，把严肃气得够呛。因为还没开学，食堂的窗口只有几个开着的，严肃约尹思忆中午一起吃饭，说是寝室只有他一个人，他实在是不习惯。还没走出宿舍楼，尹思忆已经看到严肃远远站在楼前的小路上了，前两天下的雪还没有融化，加上路上的人又少，依然白茫茫一片。严肃暗红色的羽绒服衬得脸色有些苍白，耳朵却冻得通红，他不停跺脚搓手，嘴里呼出一团白气，看来他等的时间不短了，尹思忆心里有些不忍。多年后回忆起这个情景，尹思忆依然不能平静，那个阳光一样的男孩儿，曾给过她最纯粹的友情。
　　“你出来之前先给我打电话啊，看把你冻的。”
　　“看出来我冷啦？过了个年你变得心地善良了。”他开玩笑地说。
　　“你过了年可一点也不见正经。”尹思忆瞪了他一眼。
　　“这么多天没见面怕你看到我紧张，所以缓和一下气氛。”
　　“那么恭喜你成功了。”
　　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走向三食堂，完全遵循着Y大不成文的定律。男生大多去一食堂，男生和女生一起就要去三食堂，好学的人会去二食堂，因为那里不用排队。二食堂风水不好，去那里吃饭的人极少，换了几次门面，生意仍然没有好转。
　　天气很冷，尹思忆也不禁冻得直搓手。到了三食堂门口，不知道从哪里流出的水结成了大块大块的冰。见到这个场景，尹思忆的神经一阵紧张。她一向觉得自己小脑不够发达，无法保持身体平衡，有冰有雪的地方，她经常会摔倒。只是已经走到了这里，她也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毕竟她也有安然无恙的时候。她全神贯注地随着众人走上冰面，一步步慢慢往前移动，马上就要走上大门口的台阶，她心里稍稍放松了点儿，可是不知道哪个同学微微碰了她的胳膊一下，她整个身体就失衡了。
　　“啊！”，尹思忆身体倒下而且还随着光滑的冰面滑出小小的一段。尹思忆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也囧得脸通红，下意识不顾形象地抓向台阶，只是刚才那一滑距离拉远她够着有些吃力，好在挣扎了两下就爬起来了，她都惊讶于自己速度之快。从摔倒到爬起的那几秒钟，她懊悔应该不顾男女授受不亲让严肃搀着。
　　严肃先上了食堂门口的台阶，本意是给尹思忆打开厚厚的棉帘，却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尹思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张大了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去搀扶尹思忆。
　　“你没事儿吧？”他抓着她的胳膊上下端详着。
　　“没事儿。”她想把刚才的镜头从每个人的记忆中剪掉。
　　“摔哪里了，你走走我看看。”
　　“真的没事儿，我又不是第一次摔倒。”尹思忆嘟哝着，她实在是对自己的小脑不发达深恶痛绝，这条路又不是只有她走，那么多同学都过去了，偏偏她就要摔倒，而且摔得很难看，那尖叫声简直比电钻还刺耳。
　　走进食堂没几步，尹思忆正想拉着严肃走远，以免后面看到自己窘态的人继续对她行注目礼，后面就传来一个女生甜甜的声音。
　　“喂，人家就在你前面，你怎么没扶住她啊？还让人家摔倒。”
　　“我来不及啊。”一个男生委屈地说。
　　“那人家摔倒了你怎么不扶起来呢？”女生依然不依不饶。
　　“她不是自己站起来了吗？”
　　“我是说你怎么不扶她？”
　　“我还来不及呢。”
　　“你就是不想扶。”
　　……
　　尹思忆头都不敢回，紧走几步企图可以远离那令她尴尬的场面。她感慨于会有如此“仗义”的女生，为了她不惜数落自己的男朋友。她可以想象自己的脸有多红，严肃不时朝后面的那一对看一眼，笑得异常灿烂。
　　“你瞧，人家小两口因为你吵架了。”
　　“别说了。”
　　坐下之后严肃还是忍不住笑。
　　“你说你为什么会摔倒呢，你走的那么慢。”
　　“有完没完？”
　　尹思忆小口地扒着饭，她虽然不让严肃说，可是自己却还没从刚才的尴尬中出来。想起刚来那个场景，旁边站满了人，她又是撅屁股又是扭腰的，哪儿还有一点儿优雅的淑女气质啊。
　　而且她现在坐在凳子上，觉得屁股也疼腿也疼。在学校寝室和教室都很暖和，所以她穿的不多，刚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的腿好像还磕到了凸起的一小块儿冰上。
　　吃完饭走出食堂的时候，尹思忆拽着严肃的胳膊，眼睛盯着地面，腿上用着力，生怕再发生之前的事。看着马上就走出冰面了，她松了口气，放开严肃的胳膊，一抬头却看到林寻似笑非笑的表情，结果一惊之下脚发软又向前扑去。好在前面就是水泥地，尹思忆虽然趔趄了下但还是站稳了，却险些撞到林寻的怀里。
　　“林老师。”尹思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嗯”，林寻原本伸手去扶她，尹思忆这神速地后退，他落空的手显得有些尴尬，“比考试的时候敏捷多了。”
　　尹思忆笑了笑没敢接话，她对林寻的毒舌司空见惯了，很庆幸刚才自己跌倒的时候没被他看到。不过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林寻总能看到自己出丑的样子呢？
　　刚跟林寻擦肩而过，严肃就忍不住说：“你这看到帅哥假装摔倒的招数，有点儿烂啊。”
　　“管用的招数就是好招数。”
　　“管用不管用，你得看谁用，得看对谁用。”
　　“言之有理。”尹思忆思考了几秒，严肃地点点头。
　　“林寻帅还是江寒帅呀？”
　　“我觉得你最帅。”
　　“哈哈，有眼光。不过我跟林寻可比不了，那是一个神话的人物，他大学全是自己赚钱交学费，你看他才毕业一年，房子和车都买了。”
　　“是家里有钱吧？”
　　“厉害就厉害在，人家全凭自己的聪明和努力，听说他一直都是早上五点起床，学习、工作、运动都不耽误，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游戏不吃垃圾食品。我要是有他一半的毅力就好了。”
　　“听着像是机器人。”
　　“你小声点儿，很多人把他当成偶像的。”
　　“可是听说他很花心，一直换女朋友。”
　　“那怎么了，我如果是女的，也愿意做他一个月的女朋友。”
　　“我真是鄙视你。”尹思忆瞥了他一眼。
　　回到寝室，尹思忆脱下衣服发现大腿上有一大块儿淤青，脚也扭到了，刚才光顾形象没发现，这时候觉得脚疼得不能走路，只能一瘸一拐地移动。她找出李含香的红花油，一边擦一边揉。晚饭时严肃给她打电话，说是已经让一个女生给她捎来了饭菜。
　　当天晚上另外三个女生都回来了，卓琳是最后一个，半夜三点多才到的寝室，新的学期又开始了。

　　一天晚上，很久没机会好好聊天的四个人，终于凑齐了可以开个茶话会（虽然没有茶）了，对面的男生寝室却发生了大事。
　　几个女生喜欢熄灯躺在床上聊天，正聊得兴起，对面传来吵架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呐喊声，又是摔东西的声音，很多男生喊“一二三，来电。”
　　“难道又停电了？”田静下床去摁下开关，果然。
　　“怎么总停电啊？这下男生暴动了吧？”尹思忆也抱怨着。
　　“停电了就睡觉，我看他们是闲的。”李含香向来不喜欢冲动的人。
　　“同学们安静！”一个男中音大声地在楼下喊，听声音应该是拿着扩音器的老师。
　　“炸死他，炸死他！”好多男生在楼上喊。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天啊，他们疯了吧。”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对面才安静下来。
　　几个女生聊得累了，尹思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正做着美梦呢，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尹思忆吓得一个激灵，一看表已经早上六点多了，“严肃，你怎么这么早打电话啊？”
　　“唉，跟你诉苦一下，昨天我被学校记过了。”
　　“啊，为什么呀？”
　　“昨天我正在宿舍里敲盆的时候，老师就进来了。把我的名字记走了，说是要给我记过。我们说还有放鞭炮的呢，不是比我们还严重吗？老师说不抓放炮的，不抓呐喊的，就抓敲盆的！”
　　“不会吧？”
　　“知道罪名是什么吗？”
　　“还有罪名呐？”
　　“领导学生暴动。”
　　“这么严重？”
　　“是啊，你快过来安慰我一下吧。”
　　“嗯，好吧，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
　　尹思忆不得不陪了严肃一天，把校园整个走了个遍，来安抚他受伤的心灵。她有时候觉得严肃其实是个挺好的玩伴儿，让她一点儿都不用伪装，轻松又自在。就像他犯了这么大的错误，竟然还可以开玩笑，如果是发生在尹思忆身上，她一定吓得半死，如果发生在江寒身上呢？尹思忆摇摇头，不可能发生在江寒的身上，因为他是一个从来不会出格的人。
　　尹思忆昨天晚上才知道田静跟楚天分手了，虽然是别人的爱情，但是她却对从小就执着的想法有了疑惑，或许，在人生的路上，每个人的爱情都不一定是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