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高纾悦

7、七

　　尹思忆的心里很矛盾，到底该不该给江寒打电话呢？她依稀还记得江寒说话的语气，甚至能脑补他鄙夷的神情。她其实不觉得出去喝酒是多么大不了的事儿，就像系主任说的那样，中文系的女生，没有什么是不该会的，喝酒跳舞唱歌演讲打球登山……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只要不去打扰别人。江寒平时不是这样严苛的人，尹思忆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听他跟谁说过重话。可是又一转念间，尹思忆觉得一向随和的江寒突然霸气蛮横一下，仿佛莫名的增加了魄力，这竟然让她忍不住甜甜地笑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是猜不透女人的，可是女人自己又何尝能猜透女人呢。
　　尹思忆正思考着以什么样的姿态给江寒打电话，结果对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江寒。”尹思忆拿捏着说话的语气，生怕江寒还在气头上。
　　“你醒啦。”
　　“嗯……昨天，真不好意思……”
　　“昨天是我太小题大做了，其实大学生偶尔出去喝酒很正常，我昨天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先在宿舍休息休息吧，马上就考试了也该看书了。”江寒的语气跟昨天的完全不一样，这让尹思忆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好。”挂了电话，尹思忆感觉明明已经很熟悉的两个人，又成了陌生人。她想起了一句不雅的话，不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江寒这忽冷忽热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江寒呢，也在矛盾纠结中。
　　江寒站在篮球场的一角，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彼此争夺的身影，他觉得自己永远也回不到那随心所欲的青春了。那场车祸，仿佛让他一下子就从懵懂的少年变成了垂垂老者。他清楚地记得那场车祸的每一个情节，闭上眼睛都能看到血淋淋的场面，忘不掉武辰妈妈那痛苦的表情。江寒理解武辰为何不愿看到他，其实在潜意识里，他也并不像别人认为的那样渴望见到武辰。
　　在尹思忆走进他的生活之前，江寒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机器人，不是上课就是在图书馆，要不就是实验室，也从来不想去改变。他其实早就见过尹思忆，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却有很深的印象。他记得刚到大学的那天，一个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小姑娘一路走一路哭，还尽量低着头不让周围的人发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江寒一直跟着她，从后面看见她的背影因为偶尔的抽噎微微地抖动，竟然有些心疼。江寒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伤心的事儿，也不敢冒然地过去问。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很久，直到昏黄的路灯亮起，直到上自习的同学已经开始往宿舍走，那女孩儿才慢慢平复了情绪，走路的速度也加快了。走过湖中心桥的中央时，她突然停了下来，桥是拱形的，她恰好站在了最高处，慢慢的回头看了一眼，江寒此时站在桥的末端仰望着她，她的眼睛还带着些泪光，嘴巴倔强地抿着。当那女孩儿走进公寓女生宿舍时，江寒慨叹自己做了件多么傻的事。以后的日子里，江寒经常会朝着女生宿舍的门口看一眼，明明知道看到她的可能性不大，但就是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江寒第二次见到尹思忆，就是那天整个Y大停电，在学校的图书馆门前。尹思忆拿着电话回头的一瞬间江寒就认出了她，只是她的眼睛里不再是泪光，而是害羞惊讶和，快乐。江寒忍不住好奇，大一开学的时候，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儿，才会哭的那么伤心呢？此后他们每天一起自习，一起吃饭，越来越熟悉，尹思忆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可是江寒细细想来，她却没有一句是袒露自己内心的。反而是一向不与人接近的江寒，对尹思忆讲了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往事。江寒记得那天尹思忆并没安慰他，平时说话滔滔不绝，那天却几乎没说什么话，甚至不敢看他，好像自己做了错事一样，竟然还有些局促不安。临上楼时，这个小姑娘愣说了一句很煽情的话，“你们以后一定会好的，一定会的。”江寒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如果这算是尹思忆的安慰的话，那他实在是没见过比她更不会安慰人的了。自那以后，尹思忆竟然像个小媳妇一样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开始的时候江寒觉得挺好笑的，可是时间长了，竟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从噩梦中惊醒，潜意识里希望着离开武辰和她妈妈的世界。
　　可是在尹思忆演出的日子，江寒却退缩了。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他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尹思忆对他的心思。但他不能回应，他和武辰之间，只能武辰抛下他，他是无论如何不能抽身离开，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武辰从小就依恋他，两家的父母也把他们当成一对，虽然江寒从来没那么想过，可是他也没有强烈反对过，毕竟，他觉得未来还很遥远。现在，他享受着尹思忆的关心照顾，崇拜爱慕，可是这总有一个终结。他不可能永远安心地享受，他知道总有一天尹思忆一定会离开，他只是自私地想把这个时间拉长一点。江寒跟尹思忆在一起的时候是很快乐的，可是快乐反而会令他不安，武辰一家人都不快乐，他也没有资格快乐。或许他的世界只能和武辰连在一起，如果不能一起快乐幸福，就只好一起痛苦煎熬。
　　那天晚上，江寒其实一直挣扎着要不要去演播厅，尹思忆的那点儿小女人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早就告诉他了演出的日子，而偏偏当天却不提醒他，就是为了试他，试他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位置。江寒在校园里徘徊着，想起第一次见到尹思忆，也是在校园里一直走。当时间过了七点，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江寒没有再回图书馆，就这样一遍一遍地在校园走着，当他第三次走到学校的大门时，看到了走路都有些摇晃的尹思忆，而旁边搀扶她的人竟然是严肃。在江寒的印象中，严肃不是善类，他逃课，考试挂科，懂得如何讨好女孩子，被他的同学调侃为情圣。他以前听思忆说起过严肃，他是田静的网友，却不知道为何竟然会去招惹思忆。江寒以前就见过严肃，只是对彼此并不熟悉，也见过他高中的女朋友，他们十月一的时候恰好报的一个团去旅行，一起住在山里的一个老乡家里。武辰国庆节的时候过来找他，严肃也带着女朋友刘茜，他们一起相处了几天。虽然严肃是个很擅长交际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没有人会不喜欢他，但江寒却从未把严肃当成过朋友，他们不是一路人，也从未联系过。国庆放假之后没多久，江寒无意中听说严肃和女朋友分手了，而且几天后又找了个已经上班的女朋友。在江寒的眼中，严肃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从来也没想过什么责任。江寒实在想不通向来乖巧懂事的尹思忆怎么会跟这么荒唐的严肃一起出去，还喝醉了酒。江寒真想上去拽过思忆，理智却强迫他尾随着他们，直到严肃把思忆送回宿舍楼，他才转身离开。回到寝室，江寒的心里还是波涛汹涌，他不知道自己是嫉妒，还是愤怒。他忍不住给思忆打了电话，没想到思忆醉酒后说话的语调和不以为然的态度，把江寒彻底激怒了。江寒说了他这辈子跟女孩儿说的最重的话，然后又把电话挂了。江寒平时不会讲脏话，但是他在心里用脏话骂了严肃几百遍。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又有点儿后悔了，为自己的失态自责。
　　江寒的若即若离，让尹思忆有些望而却步。江寒呢，觉得既然心里选了武辰，如果再接近尹思忆，实在是太可耻了。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又都是心里有主意不愿意说出来的性格，加上上次争吵又产生了隔阂，就再也回不到以往相处的和谐氛围中了。感情的事就是这样，如果不热，那就会冷。慢慢的两个人不只不再一起上自习一起吃饭，连电话都很少打了。
　　寒假快来了，在那之前就是各科的考试，尹思忆以准备专业课的考试要去文学院的资料室为理由不再去图书馆上自习，而江寒也并不挽留。看着尹思忆从图书馆拿走自己的书本，还假装叮嘱尹思忆要好好准备考试，让他觉得自己其实挺虚伪的。
　　大学的考试还是挺简单的，尤其是文学院的考试。如果不是为了多学知识，单就考试而言，平时上不上课倒是没那么重要，考前突击才是王道。虽说考试并不难，但是因为科目比较多，那段时间尹思忆也真的没有时间来思考她和江寒的事，只是不停地应付一个个考试，唯有睡前才能想一下江寒，苦涩又甜蜜。第一科考试结束，她会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用到第二科，然后是第三科……这些科目的考试并不在同一天进行，基本上是几天安排一次考试。到最后一科结束，已经有同学陆陆续续地回家了。
　　尹思忆是寝室里最晚走的，她家离得近，所以不用像别的同学那样担心买不到票，担心没有座位，担心春节人多上不去车。田静是寝室里回家最积极的了，她要先去楚天的学校，然后两人一起回家。楚天的名字已经让尹思忆的耳朵起了茧子，据说他不只长得好，而且家境殷实，学习优秀。当然这都是田静说的，尹思忆用自己的丰富的联想也无法想象他的样子。田静说他比林寻随和，比严肃稳重，比江寒幽默，总之是无可挑剔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尹思忆想不出来还会有人比江寒好。
　　说起林寻，尹思忆再没有曾经那种花痴的念头，他是她的老师，他掌握她的生杀大权，就在体育课结课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了解这一点。
　　尹思忆平时垫球的水平一般，但是比她差的大有人在。考试的时候，要求一次性60个才能及格，而她就停留在了57个。看着平时不如她的同学，幸运地过了60大关，然后兴高采烈地跟她摆手离开，她真是心急如焚又欲哭无泪。
　　林寻倒不算苛刻的老师，考过的同学走了之后，看着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他让不及格的同学再挨个做一遍，只要50个就可以。
　　尹思忆上次是57个，只要保持一般水准，及格是不难的，谁知道其他同学第二次机会都取得成绩之后，临到她却迎来了下课铃声。她以为只剩了自己，林寻怎么都会等她一会儿，可是显然林寻没有这个意思。
　　“林老师，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尹思忆虽然对老师一向敬而远之，但她真的不想补考。
　　“哦，我还有事儿，下节体育课你再过来吧。”
　　“可是，林老师……”还没等她说完，林寻已经走了。
　　尹思忆想告诉他，这是最后一节体育课呀，哪里还有下一节。
　　体育考试没及格的事，尹思忆都没好意思跟任何人说，好在中文系的同学，没有谁跟她一样学排球。
　　下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尹思忆去了操场，她有些怀疑林寻会过来，毕竟只有她一个人了。空旷的操场没有几个人，她站在角落里，左右张望着。
　　“尹思忆，过来吧。”林寻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冲她招招手。
　　“林老师。”尹思忆毕恭毕敬地站到林寻面前。
　　“用不用再练习一下？”林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嗯，好。”尹思忆没想到林寻这么通情达理，接过林寻手里的软排。她不知道林寻还给她几次机会，如果只有一次，她当然得先练练。
　　她走到旁边，先练练手，没想到一次就垫了一百多。
　　“林老师，我刚才的能不能就算考试啊？”她小心翼翼地问。
　　“不能。”林寻毫不犹豫地拒绝。
　　“那我有几次补考的机会？”
　　“一次。”
　　“啊？”尹思忆几乎要放弃了，她觉得要想及格更多的要凭运气。
　　“但是两个小时的体育课，你可以一直练习。”
　　于是，在剩下的时间里，尹思忆不断地重复着垫球的动作，胳膊都要抬不起来，慢慢的连神经都有些麻木了。林寻也并没有冷漠到毫不关心，看到尹思忆的动作不规范，会手把手教她，给她建议。最后，尹思忆终于决定破釜沉舟，使用唯一的一次补考的机会。
　　她的心情很紧张，但动作却熟练沉稳，当数量从1开始突破了60时，她连眼睛都笑了，最后，她竟然垫了二百多。
　　离开操场的时候，她欢喜雀跃。没想到最后一个考完的科目，竟然是体育。
　　终于踏上回家的路，尹思忆从寝室走到学校大门，一路上她一直在寻找着江寒的身影，只是最后依然失望，“他肯定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