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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追忆作水流,悠悠白鹭洲 ...

  •   这一觉梦见了父亲。
      我自然是疑惑的。从他灰飞烟灭那一天起,便没有光顾过我的梦境。此时却像我小时一样,举着一块茶盘大的璞石仔细地瞧。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兴冲冲地唤我:
      “阿九,这里面可是快上好的和田羊脂!你等着!待为夫打磨一块玉珏给你玩!”
      我仿佛一个游离的魂魄,从旁冷眼看他的兴奋,却不像小时,欢快地拍手,一叠声叫着“爹爹”。
      反而,我近乎冷酷地指责他,警告他,如此放任我们兄弟不管,迟早会有恶果。
      话音一落,一语成谶。我回身见到六哥牙色的袍子上抑不住地向外沁血,墨一样染黑他全身,便连眼角眉梢也都是那般颜色。他平常言笑晏晏的眼红黑二色诡异交转,如被鬼魅驱使,他抬起手臂,直对我,深紫色的狐火幻成森莽巨口,全不留情地咬过来。
      那是宛如黎明前夜幕般瑰丽的颜色,却也如之绝望阴森。
      我知道,六哥已堕魔。
      “阿九,带着十五走。”
      父亲挡在我跟前,昂藏背影微颤:“我来度老六。”
      他说的是度,而不是救,便已证明,六哥无救。
      十五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蹦进我怀里瑟瑟发抖。他尚小,不能幻成人形,只用蒙蒙的泪眼瞧着我。
      我只好带着他在山林间疾奔。可笑的是,那时我不过百年道行,临到逃跑连驾朵云彩也不能。
      身后斗法声逐渐变大,我担忧地驻足去看,见一里开外两条紫火巨蟒缠斗一起,腾挪滚打时把四周草木点燃,正是十月天气,火势极快蔓延,眼看就要烧了过来。
      此时。我仿佛听到泠泠乐音从九天飘散,还未来得及思索,一道赤金天雷轰鸣着劈下,方向便是父亲与六哥的所在。
      我愣怔着,下意识抬头,便看见母亲飘然与云端,和他身边站着的吊眉怒目的男人,手中握一把引雷锥,原来是雷公。
      到此,忽然醒了。
      木然盯着黛青色床帐呆了半晌,我噗嗤一声笑了。
      头脑真是造化奇怪的产物。明明无数次暗示它这些过往我都不屑一顾,魔或者仙,兄长或者父亲,一个一个,弃我时不假思索,我便忘了,也不会留情。
      明明……该斩断的牵绊,我早已悉数毁灭,何以还扰我清宁,是灰飞烟灭也不懂得安生吗?
      肩膀被什么东西硌得不适,我探手摸索,扯出一根丝绳,再一拉,晃晃悠悠出现在眼前的,是史缨存颈上那块玉珏。早些年我送出的那块玉珏。
      哦,原来是你在作怪。
      我起身到窗前,推开窗户,松手。玉珏咚地掉进森森湖水里,瞬间沉下。
      遥目看天。大约黎明将至,天际隐约一道刀划般的白亮,柔柔和和,边缘处泛出朦胧的橘粉,似乎是可以温暖人心的色彩。
      余光处有几点绿意闪烁。我转眼瞧去,柳树精竹青色的长裙擦着湖面轻渺渺飘动,婷婷腰身用一根艾绿的蚕丝带子挽着,行动时款款清丽妩媚,不染尘俗的绝艳。
      她在我窗前停下,施施然行礼:“狐九大人,您终于醒了。”
      我恩了一声:“你独身来找我,可还是头一遭。有事?”
      她站直脊背,垂首柔声:“算不得大事。不过两个时辰前有个男人,从您的屋子出来,一头扎进水里,差点淹死。我和弟弟念着他约莫是您的客人,便多事救了。现下大人既已醒,奴家来问问,该怎么处置呢?”
      史缨存,拖着残躯还以为自己可以游到对岸吗?真是天真。
      “他情况如何。”
      “伤得太重,昏迷着呢。”说着突然掩唇轻笑,“只是一直叫着您的名字,我和弟弟都很好奇,大人您把他怎么了?”
      我有些惊讶。叫我的名字?为什么?
      掀起眼皮淡淡看了柳树精一眼,她立刻收起笑容,颤着嗓子躬身告罪:“奴家放肆,请大人责罚!”
      我踱出门去,抬手虚扶她:“免了。带我去瞧瞧。”
      ******
      让柳树姐弟在外候着,我独自推门而入。刚至榻前,便闻史缨存微弱的呼声:“狐九……”
      我饶有兴趣,弯下腰仔细打量他,从这张嘴里叫出的狐九二字,到底带着什么情绪?
      史缨存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嘴唇也微微泛着乌青,形状却生得很好,看来觉得柔软温和,倒是适合用去甜言蜜语哄哄小姑娘;鼻梁自然是挺拔的,眼虽未睁,就其弧度来看,当如我一般,眼尾也是上挑的。眉际虽有一道直入发鬓的细长疤痕,但颜色浅淡,不细看并不明显。总的说来,生的算得上英俊。
      他嘴唇微张,一声“狐九”又出,只是脸上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连眉头也不曾稍皱。
      我勾起唇角,在他耳边低语:“我便是狐九,你唤我,有何事?”
      话音刚落,几乎是立刻地,他的手指一动,就近抓住了我的衣袂。
      “狐九……救我……父亲……”
      不料接下来是这样一句话,我倒愣了。
      “你父亲在何处?”我继续问他。
      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回答,反之,紧紧抿起嘴唇,像是生怕走漏了什么秘密,跟着,眼角毫无预兆地淌下泪来。
      我伸舌舔了舔,太咸。
      记得从前听谁说起,人如果在悲伤时流泪,便是咸的;反之,则是甜的。
      我虽不信,苦于少与人类打交道,这么多年竟也没能求证。
      我再看看他的脸,此刻流露出隐忍的悲痛,由于真实,所以动人。我轻叹一声,伸出手来覆上他额头,闭上眼,点点粉紫色碎芒顺着肌肤相贴处流进他体内。
      如此,替他疗伤之后,我掩门出来。
      柳树姐弟上前请我的指示。我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把他扔出去:“你们暂时照料着。他若醒了,带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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