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可同衾》来杯蛋酒

2、二、夜夜星与月，流光相皎洁

　　和史家有交集，那还是好些年前的事。
　　我记得那日我正在空地上晒茶，谷雨采摘的毛尖嫩芽铺开在藤编大匾上，颜色好看得很。接着就有人在结界外乱闯，我看着是一只小狐狸，便让其进来。它蹒蹒珊珊到我跟前，我才发现它后腿伤得不清。
　　没等我问，小家伙语速极快地哀求我，说是它被卡在崖缝里，路过有位姑娘见到，上前救它，可是将将把它捞上来，自己却掉进去了。
　　“君上大发慈悲，去救救那位姐姐吧！”
　　小家伙哭得惨兮兮，我只好跟着去了。到了一看，果然一个小丫头半个身子吊在崖边，正涨红了脸死命撑着。
　　我想笑，好歹忍住，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丫头跌坐在地上，喘了好久，接着又盯着我一番打量，突兀问我：“你是神仙吧？”
　　我忍俊不禁，倒也没更正，免得知道我原来是妖，吓坏她。
　　攀谈之后知道她是进山来采茶，不料山里雾气太重，迷了路，这才有之后一遭。我看她受了些伤，便施法把后山腰那几十株茶树的嫩芽采来许多，悉数装进她的背篓里。然后便亲自送她回家。
　　这件事本来平常，不过若干年后花离来探我，顺手递给我一张请柬，意思是百年世家史府夫人添丁，请我赏脸喝杯薄茶。
　　我问花离哪里来的，他说山下搭了个茶棚，有人日日守着，见人进山便托其转交，正好，拜托到了他这里。
　　我猜到是那小丫头，原来也嫁人生子，为妇为母了。
　　我没有去，只让花离把我颈上带了几千年的一块玉珏送去，当做贺礼。
　　此后凡史家添丁，必派人来送帖子，也算和我有了交情。
　　我想得入神，不觉间本来西落的日头现已经全看不见，四下里渐渐黑了起来。
　　一个时辰前我便让花离把筵席早早收掉。小十五万般不愿，捱来捱去，我只好答应过几日去荒沼看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目送他们远去后，动手为史缨存把几处断骨接好，又替他修复了胸前被掏出的大伤口，其他小伤包扎一番，便不去动他，免得送到他体内的妖气太重，凡人之躯承受不住，反而不好。
　　至于他怀中抱着的婴儿，想必便是赵世子赴，可惜命薄，早已断了气，让我施法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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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倚在窗边，有些累了，干脆趴在窗框上，看着手中奶白色的玉珏发呆。
　　这块玉，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之一。
　　老头子活了那么久，只喜欢收集这些石头，很多时候石头比我们这些需要他照顾的孩儿们更重要。所以他死了，除了这些石头，还真什么也没留。
　　我这一脉墨狐，大哥、三哥很早便度了天劫，成了仙，是以我从来也没见过他二人。其他四五姐妹，则嫁到各处，也断了来往。剩下的兄弟们有的早夭，有的惨死，真正只有小十五和我亲近。不过这孩子也是小时乖巧，总要我抱着去摘葡萄。有次不是时节他也闹着要吃，抓起我用青梅变的葡萄往嘴里塞，酸的直哭。如今长大便野了，成天往外跑，再找我通常都是闯了祸之后了。
　　至于母亲……不提也罢。
　　轻叹口气，我坐直身子。夜色已然深浓，天幕挂半轮昏黄的月，从旁闪着些许几颗暗淡的星子，看着凄凉，连带着夜风也似乎冷了起来。
　　我掩上窗。左右睡不着，翻手让烛台上燃起狐火，深紫色火焰渐烧渐浅，不多时便成了淡淡的绯色。我遂从书架上随意取一本，半坐半卧在书桌前，慢条斯理地翻着。
　　正看得呵欠不已，身后床榻传来西索细声。我还没回头，就听到撕裂了的嗓音森森发问：“你是谁。”
　　史缨存醒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自倒杯凉水，放在掌心，狐火在发力下轻柔包裹杯身，不多时水便温了。我遂走到榻前，俯身下去，喂给他喝。
　　他却抿着嘴唇，直直地盯着我。
　　我干脆在床沿坐下，歪头问他：“你难道不渴吗？”
　　“你是谁。”仍旧是问，一面艰难地歪头四下张望，“你把世子怎么样了？”
　　真是固执的孩子。
　　我实话实说：“世子死了。”
　　他一惊，简直目眦欲裂，猛地半撑起来，伸手一把扯住了我衣领，力道之大，拉得我向下猛倾，额头险些碰在床柱上。
　　“竟敢伤害世子！说！你到底是谁！”
　　我垂眸，心头隐隐一丝暴戾，眼中紫芒一亮，身上便发出极大的煞气。
　　数千年手染八方鲜血，脚踩各路躯颅，如此聚集的阴怨杀伐气息，他哪里招架得住，立刻被掀地重重倒落在床，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我拂袖而立，望着他身体各处又开始渗血的伤口，冷冷一笑：“不知好歹。莫说世子，便是九天上的神明，我狐九要杀，还要论一论敢不敢？如此愚蠢，史家教的好儿子！”
　　他还在咯血，估摸是牵动伤口，疼得额上青筋毕露。闻言喘息着，竟又咬牙撑着坐了起来。接着，全身颤抖着下了地，看也不看我，扶着四周物事便往楼梯处走。
　　我冷眼看着，，心头一股业火各处奔突，未束的长发渐渐无风自舞，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抑制住。
　　从我成妖，便没人敢这样对我说话，更别说动我一个指头！
　　所以他找死，便去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