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贵妃》小公爵大人

10、冷宫

　　宫人们久居深宫，又不像皇妃娘娘们能请钟鼓司里的伶人戏子演出杂戏，乐上一乐，宫里的流言蜚语就成了我们唯一的消遣，宫人们乐此不疲的从别人那里听来一些故事，然后再加油添醋的讲给别的宫人，有时皇妃间的邀宠陷害比钟鼓司里的戏文还要精彩。
　　我坐在台阶上津津有味的听着汪皇后和杭妃之间的斗法。齐安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今早众妃给皇后请安时的场景，“今早上杭娘娘晚了一盏茶的时间到坤宁宫，汪娘娘连宫门都没让她进，就命杭娘娘在宫门外反省，等晨省散了才让杭娘娘进来的。”
　　桂荣奇道：“我听说杭娘娘脾气可大了，怎么今个这么好气性，乖乖的跪在坤宁宫外面了。”桂荣去年留的发，上个月刚刚梳成扒角，头发尚短，如今两束辫子枝楞在两侧。
　　齐安一撇嘴，继续说道：“何姑姑刚把皇后的话传给杭娘娘，杭娘娘就嚷了起来，何姑姑当场就不冷不热的给顶了回去，说是皇后看在她是皇长子的生母份上，才让她在宫外等着，要是杭娘娘不识抬举，就卸了钗环进内殿顶盆去。汪娘娘到底是皇后，杭娘娘一听立刻老老实实的跪在坤宁宫外面了，平日里汪娘娘一般说几句就散了，今个愣是聊了一个多时辰才散，杭娘娘的腿都跪紫了。那些个娘娘们从坤宁宫里出来时，杭娘娘的脸红的，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齐安一边说一边比划，吐沫星子横飞，连皇后责罚杭妃时的眼神都描述的一清二楚，事后皇上得信赶来时脸上焦急的表情，还有训斥皇后时的神态也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就好像他亲眼所见一样。
　　宫人们围在齐安身旁，聚精会神的听着他的故事，我浅笑坐在一旁，李芸如今已经让罗鹤帮她找好了路子，但贿赂的事要我们自己搞定。
　　汪皇后和杭妃打的不可开交，反而让一个叫唐诗的淑女钻了空子，还未生子就被已封妃，勾的皇上夜夜住在她的永宁宫。李芸说的羡慕不已，同是宫女出身，有的能平步青云，有的却要胆战心惊。
　　春和殿中虞美人开的火红灿烂，但谁都没有心情观赏春天的美景，皇上已经下旨废了汪氏的后位，杭妃继位中宫，太子也被封做沂王，虽然册立朱见济为太子的旨意还未下来，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过不了几日沂王就要迁出春和殿，给新太子让地了。
　　我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只有十两，这些银钱就算不够贿赂太监让我留在春和殿的，也够让我调到别处的，最起码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当差了。
　　我给李芸找出了一件太皇赏赐给我的玫瑰紫色小袖纱衫，又配上了一件石青缂丝蜀锦比肩褂，下面穿了一条黛色罗裙，厚底绣花青鞋。李芸也不擦粉，淡扫蛾眉，耳边带了两个金玉兰，戴上一枝春燕争海棠的宝石金簪。这些衣裳首饰都是当年太皇赐给我的，御造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这么多年了还和新的一般，半点未褪色，只是人心早就变了。
　　我拉住李芸的手，郑重的说道：“好妹妹，今晚就拜托你了。要不是太子缠着我，让我守夜，我一定和妹妹一起去。”
　　李芸点点头，“万姐姐放心。”
　　我看着李芸消失在黑夜中，心怎么也放不下，守夜的时候一直坐立不安，不知李芸是否出了春和殿，见到了万久金。万久金是罗鹤给李芸找的人，掌管着宫女们的调动。
　　第二天一早，我就回屋去等李芸，天都大亮了李芸与给春和殿送分例的宫人一起进了院，她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吓得我赶忙给她扶到了床上。李芸云鬓松散，发髻上的簪子也不见了，衣服被撕扯的凌乱不堪，脸上布满了泪痕。我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心下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李芸故作轻松的一笑，道：“万姐姐放心，万久金说了，保咱们离开沂王。”李芸躺在床上歇了一会，翻身下来，舒了一口气，道：“姐姐给我找身衣服来，帮我收拾一下吧，待会还要当差呢。”
　　我给李芸找了一身新的亵衣和宫装，李芸早就脱下了破碎的衣裙，随意扔到了地上，裙子上暗红的血迹刺痛了我的眼。我手一松，衣服掉到了地上，我“嘭”的一声跪倒了地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紧紧的握住胳膊，眼中的泪不停地滑落，打湿了衣服。我无声地哭着，李芸跪倒了我身边，温柔的搂着我，安慰我道：“万姐姐，别难过，这都是命。”李芸撩了撩散落在肩的乌发，笑道：“我都想开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贞洁留着还有什么用呢。”李芸的声音冷酷无比，似乎是在安慰我，又是在安慰她自己。
　　我忍住内心的悲痛，擦干眼泪，哽咽道：“叫妹妹看笑话了，我去打盆水给你擦身子。”
　　我再回屋时李芸已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我替她盖好被子，看着她安睡的样子，无奈的一叹，去找姑姑给她告假了。
　　我伺候沂王穿戴好后，沂王似乎无心读书，没有叫我下去，反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聊了起来，突然沂王话锋一转，说道：“明就要搬出春和殿了，万姐姐会和我一起走吧。”
　　沂王从未叫过我万姐姐，一直是叫我贞儿，他突然地改口吓了我一跳，立刻跪下了，诚惶诚恐的道：“奴婢一个宫女怎当得起殿下的姐姐。”
　　沂王目无表情的看着我，打量了我几下，继续追问道：“万姐姐会跟着我走吧。”
　　沂王的目光有些诡异，眼中既有温情又有杀气，不过更多的是试探，让我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恭敬的答道：“奴婢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殿下去哪奴婢就跟去哪。”我嘴上虽然说着会跟随沂王，但心中却是想道：过了明日，咱们永不见面才好。
　　沂王见我说的真诚，心满意足的一笑，亲自扶我起来，对我说道：“万姐姐快起来吧。”沂王眼中充满了单纯的感动，让我心下有些愧疚，不敢与他对视。我别过头，狠了狠心，才又转过头对沂王道：“殿下放心，奴婢对您绝无二心。”
　　沂王听了我的保证，笑的更加灿烂了，我总觉得在这灿烂之中包含着一丝我不能理解的深意，让我心下隐隐不安。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给沂王搬家了，沂王冷漠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奴才们忙碌的样子，嘴边闪过一丝冷笑，看得我更加心惊，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了。
　　一个太监趾高气昂的走到沂王面前，不甚恭敬的道：“殿下身边可有得用的奴才，要一并带过去。”
　　我侧耳听着他们的对话，生怕沂王一个起意指了我，只听沂王轻声说道：“我一个泥菩萨王爷，哪敢挑人啊。”沂王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圈，朗声道：“我也不耽误你们的前程，想要走的就跟着，不想走的就留下。”
　　沂王的大度出乎我的意料，我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紧紧的盯着我，我心中一惊又慌乱的低下了头。心底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电光火石间我反应了过来，我赶忙抬起头，看了一下四周，今日来的不光是给沂王搬家的太监，还有一脸杀死的锦衣卫和刑名太监，春和殿已经被围得死死地了。我突然明白了，留下来的奴才只有死路一条，沂王昨日的笑容就是在提醒我。
　　我已经没有时间提醒李芸了，只能在路过她时狠狠的掐她一把，我快步走到沂王面前，跪下磕了个头道：“奴婢愿去伺候沂王。”
　　我紧张的浑身是汗，头紧紧的贴在地上，表示我的忠心，生怕一抬头看到沂王冷峻的摸样。只听沂王轻笑一声，温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我吧。”我见沂王让我跟随，这才松了口气，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
　　起身后我连忙站到沂王身后，找寻李芸的身影，我用眼神示意她也跟着沂王，李芸不解的看着我，有些震惊，又有些不满。我心中万分焦急，但无法表达，只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希望她能理解我的意思。只听沂王又有几分嘲讽的说道：“怎么，没有别人了吗。”
　　我对李芸挤眉弄眼，示意她过来，李芸低下头，想了一会，狠狠的一跺脚，缓缓的走上前，声音嘶哑的道：“奴婢也愿伺候殿下。”李芸跪在地上，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一定很不甘心。
　　沂王点了点头，道：“起吧。”
　　李芸站到了我身旁，我轻轻地拉住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等晚些我再和她解释。沂王又看了看底下的奴才们，见没人出来后，有些幸灾乐祸的道：“得了，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就留下吧。”
　　下面的奴才齐齐松了口气，有些人眼中充满了怜悯，有些像看傻瓜一样的看着我们，但我知道他们的下场比我和李芸惨很多，他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折腾了一天才和沂王搬到了西苑的一处宫殿，这间宫殿年久失修，窗户都破了，里面落满了灰尘，奴才们知道郕王要来也没有打扫。我和李芸挽起袖子，把后殿的寝室给收拾干净了，安顿郕王住下后，我俩才去了耳房休息。
　　一进屋李芸就急匆匆的问道：“咱们不是说的好好的吗，怎么又跟着这个小子过来了？”李芸眼中冒火，若不是想要个解释，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我。
　　我拉过李芸的手，让她镇定一下，她却一把将我甩开，气鼓鼓的看着我。我也不气，软言好语的道：“妹妹没看到今日春和殿里的锦衣卫吗，还有司礼监的那些刑名太监，咱们要是不跟着沂王来，怕是就要被他们带走了。你想想锦衣卫和刑名太监手底下，可曾有过活着的人？”
　　李芸身子一抖，不敢置信的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恐惧，不住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李芸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知道我所言不虚。李芸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又哭又笑道：“我付出了那么多，居然什么也没得到，还是跟着这个小鬼。”李芸的表情几乎崩溃。
　　我一把捂住了李芸的嘴，“小声点，别让沂王听到了，事已至此，咱们能保住性命就算万幸了。”李芸一下扑在我怀里，无声的哭着，我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窗外就是一望无尽的黑夜，冷宫周围连一声鸟叫都没有，但太阳总有升起的那一刻，就算要等很久，总归是有希望的。我只盼着沂王不要像建庶人那样被关一辈子，他出宫建府的时候，我也就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