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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廿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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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热,一丝凉风也没有,人便是在屋子里静静地坐着也会汗流浃背。
铁三思遣人给二人端来了消暑的冰镇酸梅汤。
宁无剑捞着碗里的碎冰,玩笑道:“大热天的这老财主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这东西,莫非他是练成寒冰掌了么?”
程一帆好奇地问:“宁大哥,世上真的有可以瞬间将水冻结成冰的掌法?”
宁无剑答道:“寒冰掌虽名为掌,其实是一门内功心法。习者专修九阴经脉,练成之后,真气便可在掌心凝成阴冷的掌风,水遇成冰,十分霸道。但是修习内功讲究的是阴阳调和,因此修炼这门武功十分的凶险,必须服食烈性的药物护体,这样虽然能提升功力,但于修习者自身却有害,是故正道中很少会有人去练。当今武林,我只听说魔教四大长老中的雪长老有极深的寒冰掌修为。”
程一帆似懂非懂,因问道:“内功……听说是一种很难练的武功?”
宁无剑听问,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恶气,那种感觉就如同爱剑的人看到上古宝剑被拿来杀鸡,嗜酒的人见到陈年花雕被用来泡脚时的心痛和愤怒。
这名少年,是程家的孩子,是剑术奇才程风的弟弟。不管你信不信,世上有种叫天分的东西,是天生便有的,学也学不来。宁无剑认为——虽然只是感觉——程一帆在习武方面必定是有天分的,但这天分却差一点被白白浪费掉了。
他喜欢习武却要逼他学文,喜欢练剑师傅却教刀法,他已十六岁,却从未修习内功——修炼内功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倘若他从现在开始学起,至少也得到二十六岁方有小成。
宁无剑答道:“内功并不难练,只要有持之以恒的决心。”
程一帆自嘲道:“恒心我倒是有,只是没人来教我。”
宁无剑笑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能做点什么的:“一帆,很快你就会有一个好师傅的。”他认真地说,并如愿地在少年的脸上看到了惊喜之色,“现下,南岳衡山剑派的莫掌门,正开堂收弟子,衡山剑派武功以剑招精妙著称,同时以气辅剑,在武林剑派中是数一数二的,莫大先生为人亦是德高望重。倘若你愿意投在衡山门下,我便写信举荐你。”
他虽然说倘若,但其实,他以为,程一帆必定是要答应的。
程一帆却道:“衡山剑派……固然是很好的,可是……”他嗫嚅着,“衡山在湖南,太远了,我看……我还是不去了罢。”
宁无剑大吃一惊,道:“一帆,你确定么?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程一帆脸上的惋惜之色显而易见,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可是……”他道出了问题的关键,“我姐……”
这的确是个问题。宁无剑沉默半晌方说道:“你姐那边我替你说说去?”
程一帆却仍是低头不语。
宁无剑佯怒道:“程一帆,你怎么如此婆婆妈妈的?”
程一帆抬起头来,他的眼眶里居然闪着盈盈的泪光:“宁大哥,你只以为我姐必不放心我独走异乡,但是,我,又何尝放心留她一人,”他低低地诉说,语气听起来竟不像是一名少年,“曾经发生的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但是我却永远记得第一次,她头戴花环,身穿锦衣,向我伸出她的手时的样子,那末漂亮,那末神气,就像一个快活的小仙女,可是如今……”
宁无剑道:“如今,她还是很漂亮。”
程一帆道:“宁大哥,你没见过我姐以前的样子,便想象不到一个人的变化可以那么大,便如……”
便如一棵欣欣向荣的绿树,瞬间被雷劈成了槁木。
但是这句话程一帆却没有说出来,他说:“我知道,她很孤独。以前还有杨柳姐姐经常过来陪她说说话,可是后来,连她都不来了。倘若现在我走了,谁能来陪她?”
宁无剑终于明白,在花明红眉眼间不经意地流露出的那种让人心碎的东西,原来叫孤独。
孤独与孤单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虽孤身一人,但却并不孤独;有的人即使置身于熙熙攘攘中,却仍如驿外断桥边的寒梅,寂寞无主。而这二者的差别,在于心。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何其的不幸,竟然没有机会瞧见她像小仙女时的模样。
“今后,让我来照顾她吧。”宁无剑突然道。
程一帆瞪大眼睛瞧了他半天,方犹疑着问道:“宁大哥……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宁无剑点点头,用了很肯定的语气:“我是认真的。”
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这是宁无剑的优点之一。
听宁无剑道出程一帆想上衡山拜师学艺的打算后,花明红并没有答话,而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闷闷地反问道:“为什么不是一帆自己来告诉我?”一眼一言,令宁无剑顿觉自己成了一个十足的傻瓜——为什么不是一帆自己来告诉我,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为什么要你来告诉我这个?你凭什么插手管我们姐弟之间的事情?你简直是多管闲事。
宁无剑来之前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此时却张嘴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略带着怒气开口:“一帆此时正在屋外,需要让他进来跟你说吗?”说话之间已往外走了两步,却听得花明红叫道:“你站住。”
宁无剑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而花明红便在他背后颤声问道:“一帆,都跟你说过些什么?”
宁无剑道:“没说什么。”
花明红大声道:“你骗人!他必定告诉你,我有多么的蛮不讲理,专横独断,对他的每个决定都要横加阻挠,不让他有自己的主意。”
宁无剑转过身去盯着她看,微微挑了挑眉,言语中带了挑衅的味道:“原来你也知道呀。”
花明红露出痛苦之色:“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我不应该一直拿一帆当孩子看,我知道我应该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知道……他已经恨上了我……可是我……”她捂着脸无声地哭泣。
这个在人前一向是能装多坚强就装多坚强的女子,第一次在另一个人面前哭出来。
宁无剑突然自责起来。他轻轻的上前去取下她捂着脸的手,用一种温柔得可以化开薄冰的声音安慰道:“你不要多想,一帆怎么可能会恨你呢?”
花明红将头埋进宁无剑的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有时候,哭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宣泄方式呢?
如果觉得痛苦的话,请你,哭出来。
要说服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幸好花明红却做到了。程一帆心中一直有一个江湖梦,这么些年来,她想尽办法扼杀他的这种梦想却始终没有成功,反而她压制得愈厉害,遇到的反抗也愈厉害。既然如此,那么,不如放手吧。
想通了之后,她便开始为程一帆打点行装。
新衣裳,新帽子,新鞋子,新包袱,放在程一帆面前的一切都是簇新的,花明红却仍然不满意,她尤其后悔没有好好地学习过女红。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世人只道得到这种感情的人,是幸福的,却不知施与这种感情的人,将自己的殷殷深情一针一线地缝入衣脚鞋底时的幸福。而这种幸福花明红却没法亲自体验。
六月初六,黄道吉日,宜出行、会友。
天已经大亮,太阳却还没有升起来,空气中还有一丝清凉的风。花明红与程一帆骑着马并肩走在官道上。
花明红叮嘱道:“一帆,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千万不要与人发生口角争执,不可管旁人的闲事;累了就歇歇,不能在大日头底下赶路;住店的时候要小心,看管好自己的财物。记住了吗?”
“记住了。”程一帆乖巧得完全没有脾气。
花明红道:“还有……”
但是却被程一帆兴奋的声音打断:“姐,看,宁大哥在前面等我们呢。”
花明红举目望去,远远地见到了站在路边的宁无剑以及他旁边的一名少女。
宁无剑显然也看到了这姐弟俩,冲着他们招了招手,而那少女却一脸漠然地站着,一动不动。
“宁大哥身旁的姑娘,长得好像她呀。”程一帆先是低声地自言自语,待得走近时,他却惊叫起来:“她真的是她?”
花明红原不愿多问,但是程一帆的话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因此忍不住道:“她到底是谁?”
她?程一帆虽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女是她,但她的确是她——那个曾经风光无限,见了程一帆这种小徒弟连眼白都不会给一个的骄傲的大小姐,杨威镖局杨总镖头的独生女儿,杨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