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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朱利尔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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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泽瑞拉,你听到从对面传来的风声了么?它们轻吟着动人的歌谣,所到之处绿色弥漫山岗,它们将沿着溪流一路欢唱到大海,沿途描绘出花与树影。伊泽瑞尔,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年轻的女性轻柔地梳理着枕在她膝上的男人的长发,在微醺的风中眯起双目,低声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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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尔斯迎来了他人生第16个年头是在大约两个月前的事,他一直搞不清楚自己的生日,因为从来没人给他庆祝过。这是模模糊糊觉得好像就是那么几天中某一日的事,反倒是把给炼金师当学徒的7年零8个月又21天算的清清楚楚。
牧羊人在五年前的冬天死于一场意外,煤油灯倒在地上点燃了破旧的棉麻,随即大火很快肆虐到屋后让羊圈栅栏干枯的木桩烧了起来,牧羊人为了拯救被大火困住的小羊反而被黑烟击倒在火场里。当朱利尔斯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帮炼金师把卷叶蕨从三母草中挑出来,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和牧羊人说上话,一瞬间只想到他以后再也没机会和他说话了,以及那句想不起来的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谈话内容是什么。
所有人见到他平静的反应都在想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定是被这条噩耗吓傻了,直到一刻钟之后他才跪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装着卷叶蕨和三母草的小筐被打翻在地,它们与尘土一起又混杂在一起,被泪水搅得湿湿嗒嗒。
之后他在村民们的帮助下把牧羊人的骸骨埋在那座模样的小山丘顶上,在靠近炼金师住所的小树林旁搭建了一座小木屋,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而时隔九年后的现在,朱利尔斯已经不仅仅是挑拣草药的程度,他偶尔会跟着炼金师一起挑选矿石投进熔炉里,但是炼金师从来不教导他炼金术的使用方法,他对所有学徒都这样。
在一个午后,朱利尔斯在院里子把刚分好类的草药平铺在地上,害怕日照的桀桀草立马哭泣着蜷缩成一团,而其他药草仍旧舒坦地伸展叶脉。
和他同年成为学徒的迈尔斯,村子西面农夫的大儿子,正在把一截樟木削成锥形,作为坏掉的篱笆的代替品。
“那个老东西根本只是把我们当成了免费的小工。”迈尔斯挥舞着手里的小刀恶狠狠地抱怨着,让人胆战心惊地以为那把刀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戳到自己身上。
朱利尔斯不由瑟缩了一下,赶紧铺开草药走到离迈尔斯三步之外的位置,才小声说道:“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学到,至少我能够区分卷叶蕨和小管蕨了。”
“哦是的。”迈尔斯看着他阴阳怪气地说,“我们花了9年终于学会区分野草了。”
朱利尔斯红了脸,他找不出话来反驳迈尔斯。是的,迈尔斯说的没错,炼金师把他们当做苦力来用,却不愿付出任何代价。然而每个人又都希冀着,也许明天他就会担忧自己死后无人继承他的遗志,而开始教授炼金术。也许……也许他只是想找到一个足够优秀的学徒,偷偷传授自己的知识……
但他们还是每天都抱着矛盾的稀薄的希望,在炼金师刻薄挑剔的使唤声中任劳任怨。
炼金师一共收了五个学徒,年纪最大的已经有了2岁的女儿,最小的才13岁。而朱利尔斯处在一个中不溜秋的位置,他的成就也平平无奇。他唯一的优势兴许是他长了张还不错的脸,不同于他那久经沧桑的牧羊人父亲,朱利尔斯长得像贵族一样英俊。
“朱利尔斯!”一个清脆的女声像是欢快的百灵鸟的歌声一样从远方传来,炼金师唯一的女学徒莎莉亚从墙后跑了出来。
莎莉亚有一头好像枯草一样干燥的红色短发,眼睛是蓝宝石的颜色,麦芽色的皮肤上跳跃着几颗淘气的雀斑,它们好像勤劳的工蚁一样向着她的鼻梁爬行。但是莎莉亚总是欢快得像小鸟一样,尽管她长着一眨称不上太可爱的平凡的脸,人们还是打从心底认为这是个可爱的姑娘。
“朱利尔斯,看!”
莎莉亚气喘吁吁地跑到朱利尔斯面前,右手握着一朵堇色的校花。她炫耀一般地把小花举到朱利尔斯眼前,摇晃着脑袋得意洋洋地又重复道:“快看,朱利尔斯!一朵小槿菊。”
朱利尔斯接过她手里的小花,仔细端详了一阵才摇摇头说:“这不是小槿菊,虽然很像,但是她的花瓣仍旧没能跳脱裴波那契数列。”
“哦……”莎莉亚的嘴角垮了下来,拖长了尾音回答道。她闷闷不乐地拿回小花,低下头左脚来来回回蹭着地面,小声说:“那,那么你能陪我去找小槿菊么?”
莎莉亚脸颊微红,期待地偷偷向上看朱利尔斯的表情,她比朱利尔斯小一岁,身材娇小,个子只到朱利尔斯胸口那么高。等待对方回答的过程是痛苦又甜蜜的,莎莉亚迫不及待地希望和朱利尔斯并肩走在小树林里,然后他们或许会找到真正的小槿菊,受到小槿菊的祝福。她没想到的是,朱利尔斯拒绝了她。
“抱歉,莎莉亚。”朱利尔斯低下头小声地说,“但是,我还得帮拉泽尔先生晒草药。”
“那么明天,明天呢?”莎莉亚不死心地问道。
然而朱利尔斯仍旧是摇了摇头:“抱歉,莎莉亚。恐怕我最近都……”
莎莉亚听到他的回答差点哭出来,她气愤地跺跺脚,把手里的小花扔在朱利尔斯身上。
“笨蛋!”一边大骂着,一边扭身跑开了。
堇色的小菊花还挂在朱利尔斯的旧衬衫上,他有的不明白莎莉亚到底是怎么了,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感到莫名其妙地摆了摆头,便扯下那朵小花丢在一边,继续干他的活。
“朱利尔斯你这个笨蛋!”迈尔斯捏着嗓子模仿莎莉亚的声音骂道。他停下了手里的伙计,皱着眉用看傻瓜的眼神看向朱利尔斯,“难道你不明白么?莎莉亚喜欢你呀。”
“喜……喜欢我?!”朱利尔斯的手抖了一下,正要铺在指定位置上的百摺兰洒落在了其他位置上,他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不知是出于“喜欢”这个词还是弄乱了草药,表情古怪得有些可笑。朱利尔斯急忙弯下腰,把混在其他草药里的百摺兰一一挑了出来。
被人喜欢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朱利尔斯红了耳朵蹲在地上干脆不起来了,作为一个腼腆的男人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害羞的样子,因为那些过分爽朗的女人会戳着他的耳朵说哪还有一点男人样。朱利尔斯头次知道自己这么胆小软弱的男人也能博得女性的好感,但是他喜欢的是薇娜恩——磨坊主的女儿。
时隔十年之后,薇娜恩已经14岁了,在她父亲的悉心指引下,她简直像是误入这座小村庄的贵族小姐,小口小口的吃饭,笑的时候会用她玉石般纤细白净的手掩住嘴,她从来不像别的女人一样在田间奔跑,而是呆在屋子里安静地看书;也从来不会谈论农作物与今年的收成,她不懂那些,是的,她的父亲从来不告诉她。
薇娜恩是个迷人的小姑娘,金色长发好像每时每刻都沐浴着阳光,浅蓝色眼瞳是从泉眼里流淌的清水。薇娜恩的追求者可以从村头排到村尾,但是她的父亲只想把他嫁给这块领地的男爵,尽管他是个年近40的老男人了。
至于朱利尔斯,他连个追求者都算不上。他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本事。他只是好几次经过磨坊主的房子时,偷偷见过抱着猫咪坐在屋外晒太阳的薇娜恩,金色的阳光让她的发射折射出银白的光芒,她用手指挠着猫咪的下巴,嘴边扬起安静温暖地笑容。朱利尔斯不知怎么得就把那只肥硕的白色猫咪看成了小羊羔,眼泪差一点就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