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世》林二一

80、前往无欲

　　秦音骑在鹤上，思忖了下，才道：“你不是早就见过她了么？”

　　是了，他早就见过她了，她还是他在人界明媒正娶的妻子。十九心中隐隐作痛，半响才道：“……瑶瑶如此任性，龙王怎会允她？”

　　秦音的神色有些发怔：“我听闻……她以自身一万仙基才换得此次投胎转世机会。”

　　十九一愣，他在心中设想过千百种方法，也不曾想竟是这个！正欲张口说话，飞已仰天展翅而去，带起了风将他的头发吹得略显凌乱。

　　他举目远眺，入眼的是一片碧空万里无云。仙界的天果然与凡间与地界皆不同的……

　　临渊上仙因奔雷塔迁移一事忙得不见人影，而同样忙碌的还有秦音，丹青又因其弟一事逗留人界，偌大的长梵里陡然间只有十九一人，幸有藏书数千万件，与书相伴倒也是能打发些日子，因此，他也就整日窝在藏袖阁里了。

　　然，什么事儿日复一日都会乏味，十九也不得不承认在长梵的日子里他是孤寂的。

　　这一日，十九正心不在焉地翻阅着一卷藏书，书上曰：上古神兽，白泽，头似鸡，颔若燕，颈像蛇，胸如鸿，尾有十二条，状似玄鸟，鸣似凤。通万物之情，能抟逐兽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

　　看着看着，他越发觉得这书上说的便是齐云山半山腰上的那位尊上。左右也是闲着无聊，索性便去拜见一番算是尽点敬意亦是好的。

　　思及此，他当下也不再拖拉，将藏书一并收拾放妥了，这才御风往齐云山而去。

　　转眼千年过，齐云山仍旧紫衣赭裳，生动鲜明，灿烂大气。

　　十九在半腰上缓缓降下，刚一着地，一股热浪便迎面来袭，隐有触之毛发皆焦之势。他后退一步，才对着幽谷深处躬身拱手，扬声喊道：“弟子十九前来拜见尊上——”

　　这话一落，那热浪便被收了去，他长腿一迈，步进林内。一入林内便见泽正阖眼歇息，在它身侧则是一口古井，便是亘水之眼。

　　十九心中一动，面上不显，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弟子十九拜见尊上，尊上万安！”

　　泽懒洋洋地抬眸看他：“原是你这小家伙，今儿个怎么来了？”

　　“弟子许久未来拜见尊上了，如今得空了自然就来了。”他神情恭顺地答道：“还望尊上莫要嫌弟子烦扰了才是。”

　　泽似笑非笑道：“你有此心也是难得，临渊那家伙笼统收的这三个弟子也就你最为乖巧讨喜了。”

　　这话玩笑成分占很大，十九不免也笑道：“这话若是让师姐听去了她可不依，左右是我闲散惯了，师姐与师兄也是忙碌不得空，想来过些日子闲暇了定也是会来请安的。”

　　“你倒是会顾着他二人。”泽摇头晃脑道：“罢了罢了，既然来了，那便去打碗水吃了罢。”

　　他这话倒是中了十九心中所想，当即就应了下来，遂向亘水之眼走去，井旁已然放着一小木桶，十九将木桶抛向井中，水面一刹那的波澜起伏，半响，慢慢平静了下来。

　　十九几乎是下意识地快速地瞥了一眼泽，它正仰首望着天际未知名处，一副出神的模样，他一咬牙，回首往井内看去。

　　水面正复平静，粼粼波光中印着一张少年的脸，那张脸十九极为熟悉，正是他自个儿的。他又往井里凑了凑，似欲从中看出什么，但终未如愿，水面的倒影并未发生什么改变。

　　未见着预想中的画面，十九不免失望，心中却暗道怪哉，面上不显，动作迅速地打上水来，捧着吃了几口，一身通畅。

　　正身心皆畅时，泽浑厚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今日前来亦是个有心的，本尊瞧着你面容虽欢，眉宇却是黯然，不知心中为何事烦扰，不若与本尊说说？正巧本尊今儿个心情不错，便开恩与你解忧。”

　　“弟子心中并无烦恼之事，多谢尊上关忧。”十九闻言，心中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好笑的是泽的那口气，吃惊的是它竟主动与他开了话头。

　　他既如此说了，泽自然是不勉强的，索性阖了双眼，独自晃头晃脑了起来，这般看着倒是格外可爱，引得十九想上前抚摸一番，但对方可是长梵的守山神兽，他要真做了那可不是一个不礼就可完事的。

　　人都是犯贱的，眼下泽不问了，十九却想说了，只是心底那事又怎容他启齿，眸色几暗之下，他幽幽吁了口气：“都道修仙忌七情六欲，我虽生于脱俗之地，却仍沾染红尘，这仙成与不成倒也无多大差别。”

　　泽未料到他会如此说，不由得睁眸瞧了他一眼：“想来你是为情所困不得脱。”

　　他模凌两可道：“这三界中人大抵都有……明知不该爱不可爱……却仍……”却仍是爱上了……

　　“情之一事并非为人力所控。”他虽话语模糊，可泽到底还是听得出：“你要知晓，天理伦常，非你可逆。”

　　它这话可是在点醒他了，十九怎可听不出，心中发苦，当下只紧抿着双唇听着，并不出声。

　　“本尊初次见你便知你是个通透的，如今又何苦放不下。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世间如此，情爱亦如此，皆不过一场繁花，一片虚幻。”

　　十九摇头苦笑：“通透与放下是两回事。这世间八事：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弟子终是放不下！”

　　他将话语说得如此通白，引得泽不得不细看了他一番，少顷，轻轻一叹：“你这执念之深，也非一世所成，饶是本尊也是爱莫能助，此事此番此劫，唯有你自身才能堪破，只望你莫要太过执著，害人害己，终不过一场空。”说罢，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十九轻笑，面上尽是掩不住的苦涩：“多谢尊上指点，十九铭记于心。”

　　泽又深看了他一眼，神色莫明，却是再未多说什么，只道：“也罢，你能如此想已甚好。”

　　话至此处，送客之意已很明显，十九也不再逗留，当下对着它拱手道：“弟子告辞。”

　　泽微一颔首，他这才转身离去，眼见就要迈出幽林，那荡荡然若云起太虚的声音缓缓响起：“此番分别，下次相见不知是何时。本尊送你四字——勿忘初衷。你若是有心便记着。去罢。”

　　十九浑身一震，脚步不由顿住，这四个字竟与孟婆赠予他的四字一模一样！他下意识回首去看泽，对方已经将首埋入两翅之间，阖眼酣睡。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响，终是收回了视线，往谷外走去。

　　离开了齐云山后，十九又一路回了藏袖阁，阁内一如他离开之间前的模样，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面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几缕孤寂，他陡然间想，临渊上仙这数十万年来大抵都是像他这样过的罢？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天生的性子冷清就算是收了徒弟也不曾改变，果然寂寞这种东西久而久之就会让人习以为常罢？

　　他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发苦，难受的很，索性回了自个儿的座，拿起藏书再次翻看。

　　看着看着，正昏昏欲睡之时，头皮一阵揪痛，他惨呼一声，连忙捂住头发，视线往窗外探去，果不其然，翊正用嘴巴啄着他的发，而旁边扬翅着的飞的背上坐着的秦音捂着嘴，正笑得一脸灿烂。

　　“……师师姐！”他赶紧讨饶：“有话好说，你快让翊住了嘴！”

　　秦音笑道：“哪里是我让它如此的，只它看你不惯罢了。”说着，她伸手抚了抚翊脖颈间的羽毛，又拍了拍：“好了，翊，咱们是来做正事儿的。”

　　这话一落，翊便尖嘴一扬，直接叼起了十九的后领，十九身子陡然腾空，又吓又急之下竟也不得法，待缓过神来，已被翊扔到了背上。

　　他赶紧一把搂住它的脖颈，防止不留神时摔了下去，一边对着秦音道：“师姐今儿怎么来了？可是闲了？今个儿我去拜见尊上，它正念叨着你与师兄呢！”

　　她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道：“它念叨我们做什么，左右不过是……”后面的话语十九听不清，正想细问，她却一把拍向翊的头，扬声道：“好了，走罢。”

　　话音未落，翊已仰首展翅而起，幸好之前有所防备，此刻它突然加速他倒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十九的一头黑发在空中凌乱飞舞，他回首看向正追上来的秦音，大声道：“师姐，我们这是去哪？”

　　“去见丹青小师兄！”她同样大声回道。

　　虽说丹青素来是讽他惯了，但十九知晓对方不过是口毒心软罢了。刚回仙界之时，乍听他不在，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失落的，如今听秦音此言，怎还不开心？当下就喜上眉梢了。

　　怎料她又道：“当然，在这之前，我们还需去往一趟无欲海。”

　　他脑子一下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去去去那做什么？”

　　“自然是让你回归本体了。”她白了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可……可师姐之前不是说……”他皱眉。

　　“你也说了，那是之前说的。”秦音道：“师父已在无欲海等候多时了，现在可是由不得你了！”

　　语毕，她不再搭理十九，直接对着飞翊两鹤道：“直往无语海！”

　　得她吩咐，两鹤也不再缓慢前行，当下便全速往无欲海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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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晚些还有一章。补上上周周末（12.7-12.8）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