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世》林二一

38、不要回头

　　东海龙王四下派遣虾兵蟹将寻找亦瑶未果，想来她应不在仙界才是。既然不在仙界，那么自然便是人界了。

　　为了证实心中所想，十九自怀中摸出银铃，他不知这银铃当如何使用，但既是有追踪定位之能，想来跟方向是离不了的。有模有样地分八个方向角测试，果不其然，手中银铃在西南方向响得最为清脆，那个方向正是界点所在。

　　他当下不再犹豫，御风就往界点赶去。界点守卫一见他腰间玉简，并未多加阻查，他便一路直往人界而去。

　　银铃一直在响，十九跟着提示而行。半日，方才瞧见一大片树林，而此时铃声越发清脆。

　　难不成瑶瑶就在这林中？他蹙眉嘀咕，缓缓在林中降下。铃声不再响起，他只得一边往前寻去一边留心周围。

　　林中树木高直，枝叶繁茂，郁郁葱葱。

　　再行几步，一连串悦耳动听的笑声自前头传来。十九心中一动，当即听出此乃亦瑶声音，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往前行去。

　　越过一片低矮的草丛，在拨开树木枝叶的一霎那，十九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苍老的树木如浮云般四处延伸，一座简洁的小木屋就坐落在无穷无尽的墨绿之中，门前的小路铺满落叶，屋后的青山绿浪起伏，四周缀有不知名的野花，引有蝴蝶蜜蜂环绕。

　　而在这木屋外盈盈立着一名绿衣女子，这女子螓首蛾眉，巧笑倩兮，举手投足间，无不体现轻盈灵动之美。

　　少女正逗弄着一只上体灰褐色，□□白色而具暗色横斑的鸟儿，听它“布谷布谷”直叫，亦跟着笑声连连。

　　“尸鸟鸠，尸鸟鸠，快过来！”

　　十九目光一凝，张口欲答，却发觉对方喊的并非是他，而是那只鸟儿。他心下顿时情绪参杂，脱口喊道：“瑶瑶！”

　　少女唇边笑意蓦然一僵，须臾，缓缓转过头来，正是东海三公主亦瑶。

　　水汪大眼一瞧见立于林中的绯衣少年，刹那间便泪光盈盈，遂又扬起樱唇，浅浅一笑，腮边漾起两朵梨涡，见对方亦咧嘴一笑，她的笑意再也不可抑制地爬上眼角眉梢，泪水便潸然落下。

　　那笑中有泪，泣中含笑，直是梨花带雨，海棠着露。

　　十九见状，心中微微一痛，哑着嗓音道：“瑶瑶！”

　　后者闻言，当下飞扑到他怀中，泪如雨下。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十九反手拥住她：“我这不是来了。”

　　亦瑶在他怀中抽泣了一会儿才止住，少顷才哽咽道：“你怎么下凡来了？”

　　“我回桃花岛的路上碰见你太子哥哥，这才得知你出走一事。师兄宽宏，给了我半日光景来寻你。”

　　她双眸一亮：“如此说来，你可在人界呆上半年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十九点头：“应是如此。”

　　“好，好好。”亦瑶破涕为笑，蓦然又想起什么，拉着他四下逛了起来。

　　“怎么了？”

　　“你不觉得此处似曾相识么？”

　　她这么一说，十九当下认真打量起四周，确实觉得有几分熟悉：“此处……”

　　“英婶升叔，你忘了？”亦瑶略有些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你我当初还在此处呆过一月之久呢！”

　　十九这才恍然大悟，又蹙眉道：“可这木屋……”

　　“我来时那三间房屋都败了。天上不过十几日，人界已是十来个春秋了。”说起此事，她不免神色黯然：“英婶升叔二人之墓就在屋后，你可要去看一看？”

　　“看罢。”他点了点头，面上亦有几分伤感。

　　二人这又往屋后而去。

　　屋后是一条被荒草覆盖的小路，弯曲着伸进浩荡的密林里。英婶升叔二人合埋一墓，墓碑便立于密林中的一条小溪旁。

　　十九与亦瑶二人对着墓碑弯腰拜了一拜。英婶升叔救过他二人一回，自然是受得起这一礼。

　　拜完后，二人情绪都有几分低落，亦瑶步至溪旁，撩摆坐下，并将鞋袜一并脱了，将玉脚浸入溪中，溪水微凉。

　　十九立于她身旁，却未坐下，只抬头望向天际之处。那里红霞满天，层层相叠，宛若盛开的玫瑰。晚霞照在清澈溪水之中，散为金光，溪水流动，层层光与色相击相荡，闪闪烁烁。

　　二人一时看得皆有些出神，好半响，亦瑶才轻声道：“你此番前来便是要我回东海的罢？”

　　十九迟疑须臾才点头：“……不错。”

　　她很快就红了眼眶，哽咽着声音：“我不回去。”

　　“瑶瑶，你莫要任性。”

　　“我没有！”她极是激动地反驳，后却又黯然了神色，低了声音：“……我并不欢喜他，如何让我与他……”

　　“龙君与王后如此宠爱你，为你……”

　　“你不懂么？”亦瑶蓦然站起身来，水汪大眼凝视着十九，嘴角轻扯，似笑还泣，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已经有人了，你如何再让我去接受他人？你如何忍心？”

　　“瑶瑶……”十九胸中一窒，欲言又止，憋了好半响才道：“……你我身份不合。”

　　“身份不合？”亦瑶尖着嗓音：“那你与上君身份便合么？”

　　他心中一痛：“瑶瑶！”

　　“怎么，不让我说么？”她泪如泉涌：“且先不提你与上君皆为男子，你师徒二人关系这一坎，你便越不过去！我不信你不知晓这些，可你为何……”

　　“瑶瑶！”十九心中痛极，不由得冷声喝断她：“不要再说了。”

　　亦瑶一愣，遂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罢了。”

　　这一语落，二人皆是没了声响。

　　日落月升，月光如水，盈盈洒下，林中树叶斑斑驳驳。微风徐动，若明若暗。

　　亦瑶忍住心中悲痛，侧首抬眸看向十九，樱唇轻启：“尸鸟鸠，你喜欢上君什么？”

　　十九心下思索半响，遂缓缓摇头，皱眉道：“……我不知。”顿了顿，又道：“那你呢，喜欢我什么？”

　　她一愣，亦是过了片刻才道：“……我也不知。”语毕，突然笑道：“太子哥哥曾道，情爱一事最是说不清，若是说得清，便不是情爱了。看来，真是如此。”

　　“……”十九默然。或许罢。

　　亦瑶话语一转：“你陪我半年，可好？”

　　他点头：“嗯。”

　　“你我每日清晨到山顶等日出云海。”

　　“好。”

　　“黄昏便到溪边看夕阳晚照。”

　　“好。”

　　“夜晚再赏月数星。”

　　“好。”

　　……

　　山中无岁月，转眼已半年。

　　这一日，于山顶之上看完日出后，亦瑶二人又静坐了半响。

　　十九并未开口提醒，在这林中半年，他私心里实则已恋上这里的一切。

　　终是亦瑶开的口，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扬起樱唇，嫣然一笑：“走罢。”

　　她的笑不似以往灿烂，轻轻浅浅的，仿若风吹就散。

　　十九心中微痛，几乎要脱口说不走了，但理智却战胜情感，点头道：“好。”

　　细微晨光透过层层绿叶照进林中，林间飘有淡淡雾气，空中散发着泥土的气息、花草的芬芳、绿叶的清爽。眼前各种花草树木，色彩鲜明，生机勃勃，偶有鸟鸣声脆。

　　今日，他二人便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半年之久的地方。

　　亦瑶一路保持沉默，下山之后直奔木屋之前，在十九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掐起咒诀，一把火烧了木屋。

　　“瑶瑶！”

　　十九万分错愕，待欲制止，那熊熊火势已将木屋烧得面目全毁。

　　亦瑶看着大火一点点将木屋吞噬，面容冷静，然眸中深处却有一丝泪光闪过：“烧了罢，反正日后亦不会来了。”

　　十九一愣，遂不再多言。

　　这火只烧了一会儿，木屋便已经消毁殆尽。十九只觉得心中顿时一空，那滋味说不上来。

　　亦瑶却御风而起：“走罢。”语毕，便先行飞去。

　　十九急忙赶上。

　　然，这一路，无论十九如何言语，亦瑶却是不再开口，那眉宇间的冷然让他不禁想起临渊上仙。

　　很快，而二人便过了界点，且一路往东海行去。

　　因专注赶路，不过半响，便已至东海海岸。两人缓缓在沙滩上降落，一时无语，相互凝视。

　　“我到了。”亦瑶面上勉强一笑：“你不用担心，我会回去的。你也回了罢。”

　　十九紧抿薄唇，硬是隔了半响才艰难点头。

　　亦瑶却对着他张开双臂，强笑道：“你我今日离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拥抱一个如何？”

　　她话语刚落，十九已敞开双手，将她揽入怀中。她一个不小心撞到鼻子，顿时一股酸意翻涌，且慢慢地涌上眼眶涌上心头。

　　十九将头搁至她肩上，声音低沉：“……瑶瑶，对不起。”话语之间竟亦染上几缕湿意。

　　“莫要说这话，你没有对不起我。”亦瑶睁大了双眼，企图不让眶中盈满的泪水落下：“太子哥哥说过，世上最勉强不得的便是情爱。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我还是懂的。”

　　这怀中散发着的、她鼻间充斥着的尽是她熟悉的桃花之香，然，今日过后，怕是再也无法闻到，亦无法再感受到这怀抱的温暖了罢。亦瑶贪婪地深吸感受着这气息这温暖，并在十九怀中蹭了蹭。

　　下一刻，她将面上湿意拭去，深埋起心中的眷恋不舍，松开双手，并推开他：“好了，走罢。”

　　“瑶瑶……”

　　十九还欲多说，见此，不由地往前几步，不想亦瑶却跟着后退了几步。

　　她缓缓地摇着头：“走罢。”

　　“……瑶瑶。”

　　“走罢。”

　　自他起身下凡寻她之时，他便应该知晓会有这一幕了。故而如今，纵使心中万分不舍，又能如何？他只能转身离去，唯有如此，对她与他，才是好的。

　　十九一咬牙，当下毅然转身，紧抿薄唇，步伐缓慢却坚定地迈出。

　　亦瑶强忍住泣意，看着十九一步一步往回走去，亦一步一步在走出她的世界。

　　十九刚踏出几步，便想回头，却听到身后亦瑶带着哭腔的声音：“别回头。”

　　“不要回头，尸鸟鸠。把所有欠我的感情全部带走，不要回头。”

　　千万别回头。

　　否则她怕自己忍不住会飞扑上去抱住他，请求他不要离开她，请求他不要走。

　　十九心中大痛，拳头紧握。纵使心下万分不忍，他却知晓，他不能回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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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矫情了。-0-。瑶瑶第一世的戏份正式结束啦，文也步入了第一世结束倒计时。马上就要进入第二世了。第二世里，瑶瑶又会戏份很重地出现，原谅作者君。 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