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世》林二一

29、树下残局

　　“嗯？”

　　“没什么。你伤势尚未好全，还是静心在屋里歇着罢。”十九蹙着眉宇，微微摇首，收回手掌后便向石桌上的竹篓走去。

　　沈钰轻扯薄唇，跟在他身后：“多躺无益，想想还是出来活络筋骨一下的好。”

　　十九瞥他一眼，见对方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心中来气，道：“倒是连同伤势都一并活络了。”口气倒是难得的与丹青一个模子。

　　沈钰见他动气，神色略有些尴尬，又见他脸颊绯红双眸透亮，心中不禁一软，轻声道：“是我欠思量了。”顿了顿，又道：“你这是做什么？”

　　“没长眼么？”他没好气地应道，一边却动作轻柔地将竹篓里的桃花朵朵细心放进陶罐中。

　　沈钰状似未闻，续道：“……这是要酿酒？”

　　“嗯。”

　　“你会？”

　　“你又在讲废话。”十九气极反笑：“在下不才，略有小成。”

　　沈钰心中苦笑，不明自个儿又是哪里招惹了眼前之人，索性闭了嘴，少说少错。

　　十九乐得清静，心中不悦亦缓缓淡去，好半响，陶罐里的桃花满了，他原想施法，又记起身边之人，当下眼眸一转，道：“对了，你见我所为何事？”

　　沈钰一愣，道：“我想下山走走。”

　　朦山虽不如擎山巍峨，但到底峻拔，似十九十里陆柏等人来去自可御风或展翅，难为了沈钰一介凡人，身无半点法力，下山一事自然难之。

　　“你伤势未愈，多有动作只怕又牵扯到……”

　　“无碍，我谨慎小心一些便是。”沈钰见他状似为难，又道：“你且放心，身子是我自个儿的，我还能坏了它不成？”

　　“……好罢。”十九点头，已趁他不注意时，往瓷罐中施了些小法术，现下正将瓷罐密封：“你今日吐血，且先休息，明日我再来带你下山。”

　　沈钰心中一喜，正欲再言，便见十九朝着他挥了下衣袖，当下便觉得有浓浓困意席卷而来，只得点头道：“好，我等你。”

　　语毕便转身，径直回了木屋。

　　身后，十九双眸定定地盯着木屋，静站良久。

　　次日，沈钰早早醒来，一出门便见十九仍在屋前的石桌上装着瓷罐，一闻见声响，便抬头看来。

　　“今日感觉如何？”

　　他依言抚上胸前，只觉得胸中闷痛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通畅之气，点头道：“好多了。”

　　“那就好。”他颔首，又指了指石桌上的桃花羹：“把这吃了罢，完了我便带你下山。”

　　沈钰只得在石凳上坐下，边食着桃花羹边看向地上的十来坛瓷罐，好奇道：“你为何酿这么多桃花酿？”

　　“喜欢便多做了，哪来为何。”十九头也不抬道：“你快吃了罢。”

　　语毕便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转眼，十里马背上驮着五个竹篓已至二人面前。他伸手摸了摸马头，将地上的瓷罐一瓶瓶装进了竹篓里，四个放至马背上，一个则自己背着。

　　“辛苦你了。”他摸着十里的马头，后者则将头往他怀中靠了靠，一副亲昵模样。

　　沈钰在一旁看着新鲜，道：“你这马儿倒是通灵的很。”

　　话音刚落，十里便喷了个鼻息，对他这话，状似得意又似不屑。

　　十九懒得应他，只扭头对着沈钰扬了扬眉：“怎么，还没吃好？”

　　沈钰只得囫囵吞枣般将桃花羹一饮而尽。

　　待十九将他带到朦山的下山之路时，后者眉头紧皱，独自嘀咕：“怪了，何时有这条路的？”

　　他自认不是个闲不住的主，但自前日转醒，虽伤势略重，到底抵不住心中想出木屋外瞧一瞧景致的心情，还是在这朦山山顶上逛悠了起来，结果竟半日未能寻得下山之路。他哪里知晓这条下山之路是十九赶在今日天亮之前，消耗大量灵力才用法术开辟出来的。当然，其本意是不想让沈钰知晓自己正身处仙界之地，也因此，十里不得不闭了嘴，唯恐马吐人言，惊吓到他。

　　沈钰难得伤后出来走走，自然是兴致高昂，一路上走走看看，好不自在。

　　十里看着他在前头悠闲的身影，不免埋怨道：“可算是憋死我了。”

　　十九忍俊不禁，笑道：“快莫说话，凡人胆小，不禁吓。若是把他吓着，只怕不傻也难了。”

　　十里“哼”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两人一兽很快便下了山，沈钰还在感叹竟在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山脚。他尚且不知，若不是有十九在其身后略施小法，他自个儿下山，这路非得花上一日光景才能抵达。

　　因十九要将瓷罐带往桃花深林埋下，沈钰只得跟着。

　　擎山山脚下百米之处便是桃花深林，墨绿绵延草地点缀着大片灼眼妖娆轻绽的桃花。风过林中，桃花纷纷繁繁，好不浪漫妖娆。

　　沈钰心中赞叹之时，早已随着十九直达桃花深林，抬首转眸间，满目百里春光，皆是细碎莹润的艳丽旖旎桃花，淡淡轻烟笼罩着每一棵桃树。

　　十九指了指前方一棵枝干最为粗壮花朵最为旖旎的桃树，道：“这树十步之内禁止靠近，除此外，你可自由逛玩。”

　　沈钰定睛一看，方才发现这桃树下摆有两凳一桌，桌上尚有未下完的棋局。那棋盘棋子，一眼望去便知必非凡品。

　　能得十九如此重视必有原由，他当下好奇道：“为何？”

　　“哪来为何，我怎么说你怎么做便是了。”十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领着十里往一旁桃树而去。

　　沈钰见此，只得在深林中瞎逛，心中暗道这桃花岛当真名副其实，他在朦山峰顶时往下一望，目之所及，尽是艳丽旖旎桃花，直是春光无限。现下身处深林之中，那股自还未近岛便隐隐传开的花香越发清晰地索绕在鼻尖。

　　他自从洄山崖上摔下，坠入海中便昏迷不醒，身子在汪洋中飘荡了数日。虽期间迷迷糊糊醒过一次，亦只记得那股若有似无的清香，遂便又陷入昏迷，待醒来，便已在这桃花岛上了。

　　而眼前这身着绯衣的少年便是他睁开双眸时第一个看到的人。

　　他大抵还以为他尚在失忆之中罢？虽他心中亦有隐隐希翼自己忘了一切，从此便在这座岛上定居，只要每日能见上他一面便足够了。奈何天公不作美，他不过短短一日光景便又忆起一切，父王母后的惨死，皇兄的残忍绝情，他的忍辱负重，乃至携绿将匕首插进他胸前的每一丝表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心中苦涩翻腾，沈钰不知不觉中已走近那石桌，桌上甚是干净，在这桃花纷飞的深林中竟未沾染半点埃尘，可见常有人精心打扫。他再见其上那未完的棋局，不免起了几分兴致，竟蹙眉深思起来。

　　十九将十来个瓷罐放入早已挖好的深坑之中，正欲埋土，便听得十里一阵鼻息喷起，他不明就里地抬头看去，却见后者朝着一旁扬了扬马头，便循之望去，沈钰抬手正欲碰触白玉棋子，他当下心中大怒，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

　　“谁允许你碰了？”

　　“……我……”

　　沈钰正欲开口，一抬眸就撞进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此时里面竟有怒气翻腾，他心中一紧，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不想十九连给他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冷声喝道：“回答我！”

　　沈钰一把拽住他，急道：“你别生气！”

　　“我早已告知你，不要碰它。”十九蹙着双眉，面色不悦：“你为何不听？”

　　“……我不还未碰触么？”

　　氤氲着雾气的双眼让十九正欲出口的话哽在喉咙口，他抿着唇，沉默了须臾才道：“……你若再碰触，休怪我翻脸无情。”

　　“……我并非有意。”沈钰低声道：“想来能得你如此珍惜之物定然贵重万分，我若有冒犯之处，这便给你赔罪。”

　　闻言，十九一愣，须臾才道：“你无须这般。你是宁国三皇子，尊贵与身俱来，怎能因此对我这凡夫俗子拱手赔罪？”

　　他苦笑摇首：“若非你救下我一命，我怎还能活在这世上。”顿了顿，又欲再言，却见十九已摇首道：“行了，我不生你气便是了。你逛也逛了，风景也赏了，还是早些回屋里歇息罢。”

　　闻他所言，沈钰也只得颔首道：“好。”

　　十九这才放下手中的陶罐，又唤来陆柏帮他看着，当下便骑着十里，送沈钰回了朦山。

　　桃花岛上最不缺的便是桃树，一路行去，满眼春色。

　　两人共骑一马，十九坐在马前，微风一吹，发丝轻舞，不断地拂着沈钰的面容，发中隐隐带着的淡淡桃花之香让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感觉十分微妙，陌生得很。

　　转眼便至朦山木屋，他下了马，十九却端坐马上，对他道：“进去罢，好好休息。”

　　沈钰颔首，道了声：“好。”

　　而后，十九便骑马下了山。他站在山上，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被树木掩去，遂回了屋内。

　　十九一回桃花深林，便见一只雪白小兔不断地在一红衣女子怀中蹭着。

　　他眨了眨眼，确定来人真是秦音，这才上前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秦音一听见他声音，便将怀中白兔随意往地一扔，站起身来：“怎么，师姐我不能来？”她揉着他的发，又道：“我听闻你救了一人。”

　　十九瞥了一眼那在地上跳跃的鲑鱼，强忍住笑应道：“嗯，是一名人界男子，唔，是人界宁国的三皇子。”他指了指被迫现出真身的陆柏：“说来也不算是我救的，是他救的。现下被我安排在朦山木屋上歇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