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世》林二一

28、十年再遇

　　十九眉头一跳，当即与十里出了桃花深林，一抬眸就见陆柏幻化而成的人形在一旁的石堆上跳来跳去，时不时吼上几声。

　　“你终于出来了！”陆柏瞥见他就凑了过来，故作神秘兮兮地朝着他挤眉弄眼道：“我方才在我那歇域发现了昏迷凡人一枚，这事谁都未告知就跑来通知你了！”语毕还明显一脸要夸奖的神情。

　　十九真心不想告诉它，它刚才吼的那一嗓子已经将它视为重大秘密之事给暴露了，故听它说完，抬脚便往它的歇域而去。

　　陆柏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我已把他搞上岸了，还找了丛草遮盖，想来是不会有兽发现的。虽我不好男色，但不可否认那名人类长得英宇俊朗，只比我略差那么一丁点。”

　　“你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言辞？”十九哭笑不得：“不知者还以为我们岛是什么妖地，而你就是专食人肉的鱼妖！”

　　“什么！”它跳脚：“你今日是上唇涂了无升下唇粘了蚀户么？这般咒我是不知我乃未来的陆柏鱼仙吗？”

　　无升与蚀户皆为三界十绝毒，可谓众人皆惧。十九瞪着它，阴测测道：“怎么，你想尝尝？”

　　“开玩笑，开玩笑！”陆柏连忙摆手，瞥见一旁有些面生的十里，皱着眉头半响方才恍然大悟道：“咦，你不就是那只近年闯进岛来的小马子么？”

　　小马子是岛上众兽给它取的外号。十里窘迫一笑：“我如今已有名，唤十里。”

　　它摇头晃脑略做深沉道：“十里？好好好！好啊好！”

　　十九瞥它：“好什么？”

　　“名字好！”

　　“……”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转眼到了陆柏歇域的岸上，它先上前几步，钻进一草丛内，从里面拖出一人。这人浑身湿透，衣衫褴褛，一头黑发遮掩面容，身上还携有杂草树叶无数，正被陆柏抓着脚踝拖给十九。

　　它将凡人扔到十九脚下才道：“诺，就是他了。”边说着用手拍掉凡人身上的杂草树叶。如若忽略那下手的力道，这一幕还是能显现它心慈心善的一面的。

　　十九有些汗颜地看着它粗暴的动作，蹲下身子，拨开凡人遮盖脸面的湿漉漉的黑发，惨白的面容立即显现在三人眼前。如陆柏所说，这人果真长得英宇俊朗，即便是面无人色，亦丝毫不损他半分容颜。

　　十九盯着这张脸面，只觉得似曾相识，皱眉思索了好半响。

　　陆柏见此，砸吧着嘴：“是罢是罢，我不骗你，这人长得出众。你看你都看呆了！你肯定无法自拔了！你必然心生嫉妒了！唔，好罢好罢，说实话，其实你的容貌还是胜他一筹啦！”

　　陆柏在耳边呱噪，十九却无心理会它，硬是又盯着凡人那浓眉薄唇的俊朗模样，半刻，他脑中突然一激灵，低呼道：“怎么是他？”

　　这人——这人竟是沈钰！人界宁国三皇子沈钰！

　　“你识得他？”

　　十九颔首，脱口道：“我在人界曾遇过他。”

　　“什么！你果然偷下人界了？怎么可以这样！我！我啊！应该带上我的啊！”

　　无视陆柏的大呼小叫，十九扭头对着十里道：“你且帮我将他驼回朦山。”

　　十里点了点马头。

　　“喂——”

　　未等陆柏反应，一人一马很快就消失在它的视线中，它无奈地耸耸肩，立即跟了上去。

　　十九将沈钰安排在朦山后便又背着竹篓去了桃花深林，十里依旧紧跟其后，倒是陆柏，一直嚷着先前未曾见过凡人，这次逮着机会了非得好好瞧上一瞧。十九只得随了他去。

　　桃花岛上忽起细雨，绵绵缠缠地下了一整日。

　　十九端了个碗回了朦山峰顶。陆柏正是看厌了那凡人之时，一见他，便起了精神迎了上去，凑着头直往那碗里探：“哪来这瓷碗？碗里又是何物，怎会如此香腻？”

　　“桃花羹。”十九朝竹屋里看了看，皱眉道：“他可醒了？”

　　见对方摇首，他无奈地轻叹一声，端着碗进了竹屋，十里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塌上的男子还在昏睡着。

　　“他怎能昏睡得这般久？”陆柏不满地埋怨着。

　　“凡人不比我们，身子大多是娇贵的。”十九一笑：“你不是嚷着未曾见过凡人要饱个眼福么，怎么这么快便生厌了？”

　　“都看了一整日了，再看久了也就那副皮囊。”他撇了撇嘴，又凑近桃花羹，伸手就要夺过：“你是不是也知晓我照看他辛苦，特意搞了这东西来犒劳我。”

　　十九一把打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想多了。这可是给他的。他伤势甚重，虽有我用以灵力疗伤，但少不得要些吃食得以恢复体力。”

　　闻言，陆柏怏着神色，小声嘀咕道：“凡人真是麻烦的东西。”

　　他笑了笑，将碗放至一旁的木桌上，伸手去试了试榻上之人的额头的温度。

　　刚收回手，十里便“咦”了一声：“好像是醒了。”

　　他一看，果见榻上男子正颤着睫毛，十九三人一时噤了声，只待须臾，男子便缓缓睁开双眸，无神的视线在房中游离半刻，方才发现他三人。

　　“……尔等何人？”

　　男子因喉中干涩而声音沙哑，低沉中却隐带一股威严之气，蒙雾一般的视线一对上十九的双瞳，先是一愣，后又道：“这是何处？”

　　十九正欲开口，陆柏已抢先道：“这儿是桃花岛，你负伤昏迷，幸被我所……我们十九所救！真不知你哪世修来的福气！”

　　男子望进那双墨玉瞳里，微微失神，眼前这少年拥有着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的双眸，清澈透亮，温润如玉。

　　——似曾相识。

　　“……你救的我？”

　　十九摇头，指了指陆柏：“救你的是他。这里是桃花岛，你既有缘来此，便安心养伤，待伤好之日，还望速速离去。”蓦又想起什么，道：“桌上有桃花羹，你一会儿饿了吃了便是。”

　　语毕，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下！”

　　男子想坐起身，挣扎了片刻还是不得力，反倒是脑中不断有眩晕感传来。他勉强抬手揉了揉眉宇，颤声道：“……我是谁？”

　　迈出去的腿瞬间收回，十九回首，目光定定地看着眉头紧皱的男子，好半响才道：“你名唤沈钰，乃宁国三皇子。”

　　男子一愣，眼皮不由自主地拉耸下来，转眼便入了梦乡。

　　“又睡过去了吗？”陆柏不满地嘀咕：“且我看来，这凡人估计是傻了。”

　　“我们歇息个一两时辰，抑或不歇都能以精神整日，凡人却是不同，这就是我们与他们的分别。”顿了顿，十九不禁皱眉，道：“他不是傻了，是失忆了。”

　　“失忆？”陆柏砸吧着嘴：“这可不好办了。”

　　十九点头，心想这事还是得请教师姐才是。

　　转眼间，沈钰已在岛上待了三日。期间，十九都是做了桃花羹，本意是让陆柏送去，可他不肯，按他的原话：“跟一个傻子有何好说的。”，于是便让十里送去了，他则隐身在桃花深林里，继续忙着自个儿的事。然后便是听十里的观察报告了，但统一都是沈钰均在昏睡。

　　说起沈钰，他不禁得叹上一口气，原先以为他只是受些小伤罢了，却不曾想其身上共有不下十处的大小伤口，这也罢了，且还中有一项人界剧毒一项地界之毒。也不知沈钰是哪来的运气，竟能熬到如今不死。

　　十九眯起双眼，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沈砚，那个由妖蛟化身而成的人间帝王，沈钰身上这些定与那妖物脱离不了关系。

　　十里扬着四蹄，自空中缓缓降下：“十九，沈钰想见你。”

　　“那傻子见咱们岛灵做甚？”陆柏翘着二郎腿在旁边晃悠。

　　十里摇着马首：“我不知。”

　　“蠢马！”他拽了拽十里的马尾，却险些被他马腿蹬到，不由怒道：“十里，你做甚！”

　　“谁叫你骂我！”

　　“我那哪是骂你，那是对你的爱称！”

　　“满口胡言！”

　　……

　　二只你一句我一句，很快便吵了起来。

　　十九无奈地瞥了二兽一眼，懒得再理，背起竹篓，回了朦山。

　　朦山峰顶除了那桃楼，尚还有几株桃树。偶有微风拂过，本就沁人心脾的桃香便变得更为浓郁。

　　沈钰一手抚胸，一手扶门，颤巍巍地迈出桃楼。一抬首，入眼的便是那身着绯衣的秀美少年，他正解下背上的竹篓，取出其中的朵朵桃花，细心地将其放入蓝白相间的小坛子内，神色静宁而安详。

　　他似有所感，微仰起头，将视线投向桃屋，一见沈钰，便扬起薄唇：“你醒了？”

　　他的笑犹如千万朵桃花齐齐绽开一般，似曾相识的感觉越发强烈，沈钰不由深皱了眉头，眼前的场景却不断的变幻，一会儿是身着绯衣的少年浮于半空，一会儿是身着小厮服饰的少年启着薄唇无声地说话，一会儿是立于桃林之中的竹篓少年，三个人物不断转换，但唯一不变的便是那双墨玉眼。

　　沈钰脑中一阵剧痛，不由地咳了好几声，竟声声带血。十九神色微变，立马上前，一掌击向他胸口，边输送灵气边喃喃自语：“怪了，明明都已治愈，怎么……”

　　半响后，沈钰的咳声才缓缓止住，他扬着毫无血色的薄唇，道：“又麻烦你了。”

　　十九摇首，再抬眸看向他时，却发觉眼前这双眼眸里的蒙雾似有散去之兆，渐见清明之势，脱口便道：“你恢复记忆了？”

　　沈钰一愣，睁着如蒙蒙雾一般的双眼，疑道：“什么？”

　　“……没什么。”他心下暗道一声怪了，怎么眼前的沈钰似是不同，却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