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X卓东来]凤栖东来》凉九

80、昨夜星辰昨夜风

　　满目狼藉。

　　九龙山已经再也看不出昔日威风，此时不过是一大堆残破土堆。

　　这里本是由官府衙役监督着在清理现场，晚上守护也有十几人，这些人都已毙命，造成致命伤口的是最普通的三寸宽长剑，招式凌厉，显见是用剑高手，武林中人。

　　陆小凤却连查看伤口确认凶手这件事都来不及做，几乎疯了一般往土堆上跑，其实快与慢，又有什么差别？

　　花三忍不住吃惊，“他这是作甚？莫非——莫非——”

　　卓东来站起身，神色沉沉，视线在周围来回，仔细搜寻其他可疑之处，淡淡道：“如果三公子知道被压在山下的是谁，只怕比他还急。”

　　花三心中不祥，“是谁？”

　　卓东来没有说话，快步往道旁一堆歪倒树干而去。

　　狼藉之中，昔日宽阔道路几不可辨，周遭平地，树木也多数遭到毁坏匍匐在地，卓东来擎了火把仔细看，微微皱眉，从树干上捻起一撮碎土来，仔细端详。

　　花三跟过来，急道：“你说的，难道是七童？难道是花满楼？”

　　卓东来转身瞧他，“花满楼失踪了，是不是在这下面，挖过了山才知道。”

　　花三往后连退三步，苍白了脸，“这怎么可能，他……他眼睛不便，为何会到这里来，这……”

　　卓东来道：“我觉得三公子此时该做的是立马调集人马过来，我虽不信区区山体坍塌就能要了花满楼的命，但山体二次毁坏的话，就——”

　　花三跳起来便走。

　　卓东来沿着刚才发现脚印追寻，但难度太大，不过几步路线索便断，便这时候，陆小凤扬声道：“东来来看。”

　　看什么？看一株被连根拔起歪斜在土坡半腰的老树，树干被剥去好大一块树皮，潮润树干上以浓墨写了八个大字，“小凤飞来，死于树下”。

　　卓东来神色瞬间阴沉下去。

　　陆小凤道：“墨迹初干，树皮附近还是湿润，想来写上时间不长。”

　　卓东来阴沉沉道：“风十二——有这个能耐？”

　　陆小凤看他，“我宁愿风十二是真的要我死，而不是跟其他人过不去，花满楼，花满楼他——”

　　卓东来没有说话，他看陆小凤的眼神就像看自己心爱的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他朝陆小凤伸出手。

　　陆小凤跨前一步，紧紧握住他的手，紧紧与他拥抱，痛苦道：“东来，我真的没法不往最坏处想，我已看出来，这明显是要花满楼的命，为何要炸第二次？明显是——”

　　卓东来道：“你糊涂了，花满楼那样的人，谁会要他的命？就算有，你不觉得这个代价太大了么？这明显不是江湖人手笔，如果不是江湖人，又何必杀花满楼？”

　　陆小凤道：“如果不是江湖人，怎会有那么凌厉的剑，怎会想要我杀我？”

　　卓东来道：“不管花三还是风十二，抑或仅仅是这九龙山，都与朝廷密不可分，朝廷亦多高手，如果跟朝廷相关，就更不会跟花满楼有关系，你说是么？——至于杀你，谁不知道陆小凤最爱多管闲事？”

　　陆小凤长啸一声，扬声道：“花满楼，你若在左近，应我一声，让我知晓你安然无恙——”

　　声音遥遥传出，震得脚下土都忍耐不住颤抖，回应他的，也不过猎猎风声，以及迅速而来的混乱脚步声。

　　卓东来道：“如果花满楼不在这附近，你这样喊他自然听不见，就算他被压在山下，这么厚的土，也是无济于事——”

　　他极目远眺，远处数不清的火把迅速靠近，他握紧陆小凤的手，坚定道：“你现在必须做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卓东来道：“你必须坚信花满楼未死，只有存了这样的念头，你才有可能救得出他。”

　　移开废土，这是个大工程，堪比昔日愚公移山，此时他们却不得不愚，不得不移。

　　陆小凤不在身边时候，卓东来唤来当地小兵，问道：“我听说九龙山上本是有个小村落，叫什么村来着，村头有一棵老梧桐树？”

　　小兵恰是知道的，“村子叫做栖凤村，名字的由来便是村东的一棵老梧桐树，村子里的老人说梧桐树吸引凤凰，这里又叫做九龙山，于是村里老人坚信龙凤呈祥是个吉祥事儿，对梧桐树十分尊敬。”

　　卓东来道：“你知道的很清楚嘛。”

　　小兵道：“我老家本就是栖凤村的人，后来被官府强制搬迁去城里。”

　　卓东来道：“但村子里依旧有人居住。”

　　小兵道：“村里老人死都不愿离开梧桐树，幸好是王爷仁慈，便让他们住着了，谁知……会发生这样的事。”

　　卓东来道：“有你的亲人在？村子里大约有多少老人？”

　　小兵摇头，“虽不是我的亲人，总是瞧着我长大的，我每年里还会偷偷过来看他们，上次来，村里还有十三位老人。”

　　卓东来道：“上次来是什么时候，那时候会不会觉得这山会立马便坍塌？”

　　小兵连连摇头，“不过一个月前，那时候这里没人把守，过来方便的很，那时候这山可结实的很……”

　　卓东来皱眉。

　　陆小凤在他身后道：“你怀疑花三哥说的话？”

　　卓东来叹口气，“看来他没有说谎，看来，我们得往京城去一趟了。”

　　陆小凤道：“我也怀疑。”

　　卓东来道：“哦？”

　　陆小凤道：“两次炸山的并不一定是同一人，杀人的人不一定是写字的人，或许风十二根本没有此人，或许他不过是个替罪羊，或许……”他吁了口气，“我只希望，不是因为我才有了第二次炸山。”

　　卓东来道：“找到风十二问问清楚不就得了。”

　　陆小凤道：“至少确认花满楼安然无事。”

　　第三日上，持续不断的挖土工作与呼喊终于有了回应，就算极为轻微，也足够引人痴狂，让陆小凤惊喜惊讶的是，除去花满楼的声音，他竟然听到了西门吹雪的声音。

　　确认花满楼生命无碍，陆小凤终于可以抹一把灰头灰脸，收拾心情与卓东来北上，去京城。

　　花三承诺，救出花满楼便立马给他传消息，并且给出建议，最好先从碧云寺入手，不要轻易招惹那几个高位显贵。

　　这与陆小凤想法不谋而合，碧云寺目标明确，他想，就算找不到风十二的人，找些线索总是可行的。

　　卓东来与他同行，但自然早派了人打前探路，碧云寺在半山腰，山下有座小规模城镇，城镇多数生意人，为来往香客提供便利。

　　晴日当空，两骑骏马飞驰。

　　陆小凤忽然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往回走，笑道：“东来且慢，我似乎瞧见位故人。”

　　作为皇家御用寺院，去往碧云寺的道路自然十分宽阔，同时经过三辆马车也是可行。

　　一个和尚，正规规矩矩紧紧靠着道路边儿行走，刚才正好与陆小凤二人打了个照面。

　　陆小凤在他跟前跳下马，笑眯眯道：“老实和尚，你好啊。”

　　老实和尚却被吓得往后一蹦，脸都吓白了，“阿弥陀佛，和尚知错……和尚实在不该……不该因为怕麻烦就做对良心不安的事，还请菩萨赎罪。”

　　他不看陆小凤，却朝着西方跪了下来，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

　　陆小凤奇道：“和尚做了什么对良心不安的事？”

　　老实和尚道：“和尚不该明知道有人要杀你，却不给你去消息。”

　　陆小凤更加奇怪，“你说有人要杀我？”

　　老实和尚道：“是。”

　　陆小凤道：“谁要杀我？”

　　老实和尚道：“和尚一个月里总会有几天要到寺里头去给菩萨念念经的，和尚刚从碧云寺下来。”

　　陆小凤道：“和尚是说碧云寺里有人要杀我？”

　　老实和尚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和尚也算将功抵过，看来菩萨还是记着和尚的，和尚这就去给菩萨再念几卷经，告辞告辞。”

　　看他走远，卓东来眯起眼，“你为何不问个清楚仔细？”

　　陆小凤盯着老实和尚离开方向，勾起嘴角，“为什么要问？我们亲自上碧云寺看看岂不更有趣？”

　　卓东来看他一眼，没说话，登马，疾驰。

　　陆小凤赶上他，笑道：“你此时在想什么，能告诉我么？”

　　卓东来道：“你以为呢？”

　　陆小凤道：“刚才那便是老实和尚，他——”

　　卓东来打断他，“我不是聋子，也并不算很蠢。”

　　陆小凤道：“我并不是不想问，而是早知道肯定问不出来什么。”

　　卓东来冷笑，“是么？”

　　陆小凤直视他眼睛，“不是么？”

　　卓东来沉默一会，淡淡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有一点你最好记住，卓东来从来不是傻子。”

　　他打马前行，一路阴沉，直到山下小镇，一个字不曾再开口。

　　陆小凤脸上也有一瞬间阴影，不过转眼间便化作晴朗，嘴角微微勾起，甚至吹声口哨。

　　卓东来不理他。

　　小镇并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繁华，道路两旁都是店家不假，街道上行人实在不多，卓东来甚至没有下马，直接骑马到了与下属约定之地，一座非常精致豪华的酒楼。

　　他下马，陆小凤也跟着下马，抢先一步到他跟前，笑道：“还生气呀，气多伤肝，要不你打我一顿，消消气？”

　　卓东来冷笑，“好端端的我生什么气？”

　　陆小凤道：“那就要问你了。”

　　卓东来不说话，伸手一把推开他，来凤堡下属自然早在门口候着，却不敢靠近。

　　陆小凤岂是他一把就能推开的，顺势握了他手，道：“你要与我生气我其实高兴的很，但你实在想得太多，我其实——”

　　卓东来道：“其实怎样？”

　　陆小凤道：“我早已说过，以往的事我们都要学会忘记，虽然不太容易，但——”

　　卓东来冷笑，“我知道你从未忘记。”

　　陆小凤道：“便是一道伤口愈合，也需要时间，我——”

　　卓东来道：“我倒觉得你从未想过放过旧事，那本就是极好的筹码，你以此作挟，我自然唯命是从，我可以忍耐，但你最好别挑战我的极限。”

　　陆小凤也沉下脸，“你急什么，你何不听我把话说完？”

　　卓东来冷笑一声，“你说。”

　　陆小凤道：“你生气，不过是因为我的一句话，你这样只字必较草木皆兵，是你自己太过紧张太重视，是你放不下，那件事，我承认我心中有结，但你心中难道没有？每每午夜被噩梦惊扰，难道不是你心中有愧？”

　　卓东来动了动嘴唇，缓缓道：“……原来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