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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雪上空留马行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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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半晌时候,天际开始飘雪,不过一个时辰,地面积雪已有一指厚,傍晚时候,长安街道上已经几乎无人行走,多数已经躲在家里生起火,享受天伦之乐。
陆小凤依旧没有回来,卓东来在傍晚时候去了一趟水天娇院落,水天娇情绪依旧低落,但好歹不再说离开的话,她重新变回了那个听话乖巧的女孩子。
卓东来十分满意,所以回到书房与花满楼一同等候陆小凤消息的时候,卓东来一直表情十分和悦,就算今年冬天出奇的冷,就算陆小凤还没有带回来消息,但对他来说,这样的日子已经十分不错,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他知道,陆小凤一定会带消息回来,他也知道,今天晚上一定不会比昨天晚上少一分甜蜜。
凌玉坤所住的院落外不远恰恰有一棵树,在这颗树的某一个高度恰恰可以直接看进屋子正厅,厅里正中恰恰放着棺材,陆小凤紧紧盯着那口棺材,直到华灯初上。
寒雪在他身上也足有一两指厚,雪没有一丝一毫融化迹象,落在他身上跟落在树枝上似乎没有任何区别,陆小凤没有感觉到冷,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似乎他也已经变成了树的一部分。
饭时已过,去前厅用饭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回来,凌玉坤有伤,所以让跑堂直接送了两份进去,这时候跑堂正来收碗筷,迎面有人晃晃悠悠往这里来,跑堂的朝他打招呼,“林公子,今晚酒食可还满意?”
来者正是林墨白,林墨白瞧着却似已经醉了,他脚步是飘的,舌头也已经大了,“好,确实是好酒,我已经许久没有喝过这样好的酒。”
跑堂的道:“呦,林公子您喝了多少酒呀?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这外头可多冷。”
他这样一说,林墨白反倒不走了,站定了,一甩手里酒坛子,哈哈笑道:“酒中乐趣尔等岂可体会?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将进酒,杯莫停——”
他随身有佩剑,一手握了佩剑,脚步一滑,似醉非醉的一招“苍松迎客”便朝跑堂的迎面而去。
跑堂吓了一跳,道声赔罪转身就跑,林墨白这一舞还上瘾了,不挪地方便这周围一亩三分地,耍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连陆小凤也不能不赞叹这一场剑舞美妙的很,绝对值得拍手称赞,但他有苦难言,不知林墨白是不是有意,他的剑气已经是第四次朝着陆小凤所在而来。
陆小凤在思索着如何应对的时候,凌玉坤房内的灯忽然灭了,陆小凤瞪大眼,也顾不得林墨白,从树上直接朝那院落而去,以他功夫,一步便可直接跳进那院落,身子一滑也就进了房间,但偏偏不能如愿。
当他从树上飞起的时候,林墨白也忽然跳了起来,手中长剑径直朝他面门而来,陆小凤空中勉强一提气,从他头顶掠过,林墨白竟然丝毫不慢,手中剑有意识般朝陆小凤后背而来。
陆小凤踏入院落,身子都没有站正忽然往地面扑倒,扑倒到一半,拧身处,剑尖已在咫尺,剑尖在他鼻尖前一尺处,却不能再缩进距离,并非林墨白忽然不动,而是陆小凤竟然就着当下这姿势往后迅速退去,直接退进了房间,房间中一片漆黑,依他目力自然也可以勉强瞧个仔细。
他的心一瞬间凉透,房中和刚才没什么两样,甚至棺材也和原来一样,只是棺材里的人忽然不见了,随着凌玉波一同消失的,还有凌玉坤父子。
林墨白收了剑,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陆兄好功夫,这一手真是漂亮。”
陆小凤苦笑一声,也竖起大拇指,“林兄这一手才叫漂亮,陆小凤自愧弗如。”他心不在焉,但这句话也不算敷衍,如果下午时候林墨白便能使出这样的招数,或许应付起来没那么容易,他心中有刹那怀疑,林墨白是要故意掩藏势力?但此时他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心中也不过一念闪过。
林墨白哈哈笑道:“当真认输了?若不服气,你我再比一场,我一向吃过酒本领便要好一些的。”
陆小凤道:“那下次林兄与人比斗,之前一定要多饮些酒。”他跳上墙头,回头瞧一眼林墨白,他并不确定林墨白与凌玉坤父子消失是否有关,不管有关无关,他总是白费了这一下午功夫。
他在墙头上一转身,便瞧见个人,水天娇。
水天娇并不是可让人见过一次便过目不忘的人,也不是十分有辨识度的女孩子,但她在卓东来心中那么个特殊位置,陆小凤想不记死她的长相都难,就算水天娇故意弄了些伪装,几乎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
陆小凤跟了过去。
水天娇到长安居来,找的自然是水天老母,水天老母房中此时正灯火通明,水天老母连同几个徒弟都围着火盆,但听女孩子叽叽喳喳声音不断,十分热闹。
水天娇的到来让这种热闹瞬间沉寂,有人觉得惊讶,有人十分欢喜,却也有人满眼怨恨,怨恨的自然是杜天晶,她缩在最后,看水天娇的眼神充满嫉妒与怨毒。
水天娇朝水天老母直直跪下,道:“母亲,不孝女回来了。”
水天老母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欣喜,“这个时候你还回来做什么,做卓东来的卧底?协助他把你的亲生母亲害死了干净?”
水天娇垂着头,身子微微颤抖,语气却十分坚定,“母亲,不管您信不信,我从未背叛过您,我离开卓东来,就不会再回到他身边去,还请母亲原谅女儿前阵子的任性。”
水天老母道:“该做不该做的事你都已经做过了,你还管我原谅不原谅?”
水天娇没有说话。
水天老母道:“我到长安已经这么长时间,你都不舍得来看我一眼么?我的心已经被你伤透,岂是一句原谅便可以化解的。”
水天娇道:“母亲,我知道我这样做伤了您的心,我现在就可以发誓,我一辈子服侍在您身旁,再不离开半步。”
水天老母道:“我要你陪在我身边一辈子做什么,要找人服侍,我还请不起丫头么?”
水天娇道:“只要母亲能原谅我,我愿意做任何事。”
水天老母道:“当真?”
水天娇迟疑一会,道:“当真。”
水天老母道:“很好,你去把卓东来首级提了来,我便不再生你的气。”
水天娇惊呼一声,“不——”
水天老母道:“怎么,刚说出来的话就要反悔?”
水天娇道:“不母亲,我这次回来便是要阻止您再跟卓东来斗下去,你们都是我极为重要的人,我真的不希望你们继续斗下去,母亲,听我一句话,咱们回洞庭好不好——”
水天老母冷笑,“我就说你这丫头怎么乖乖回来了,原来是存了这么个心思,我这不还没有跟卓东来交手呢么,你紧张什么。”
水天娇道:“母亲,您与卓东来交手不过是觉得我让您丢了脸,您便当女儿唯一的一次放肆叛逆吧,女儿这三个多月来的经历就像一场梦,一场女儿不愿清醒的梦,但梦已醒,女儿已经回来,一切和以前其实没有不同。”
水天老母笑一声,“没有不同?”
水天娇道:“没有丝毫不同,女儿和过去没有两样,母亲,其实面子没那么重要,您便当——”
水天老母道:“上次卓东来在外面的院子里说了一句话,他说文定不过是个形式,你跟了他那么久,就算把你还给我,你也不会有更好的未来——”
水天娇脸色惨白起来,“母亲,其实我——”
水天老母甩袖,“你跟他什么事都做出来了,此时还敢来跟我说跟以前没两样?当你母亲是傻子呢。”
水天娇道:“母亲你误会了,我跟卓东来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
水天老母道:“——你是说,你们在一起三个月,你说他没有碰过你?——他看起来难道还是很君子的人?”
水天娇连连摇头,“如果有的话,女儿怎么还会有脸面再来见您?”
水天老母道:“他为什么没有碰你,难道你的长相还入不了他的眼?”
水天娇答得屈辱,“卓东来不是看重样貌的人。”
水天老母冷笑,“他既然不嫌弃你,为什么没有碰过你,他如果没有碰过你,为什么要在我跟前那样说?”
水天娇道:“他……他……”
水天老母道:“他怎样,他难道还不是个男人?”
水天娇脸色更白,全身剧烈颤抖起来,但她没有否认。
连水天老母都不敢置信了,“看你的意思,难道卓东来真的是个太监?”
水天娇一句完整的话都已经说不出来,她颤声道:“母亲,求您——求您别——”
忽然门外“噗通”一声,李天琳娇叱一声“谁?”她抢身去开了门。
门外陆小凤跌倒在地上的姿势异常狼狈,他直直瞪着水天娇,李天琳说了什么他没有听到,水天老母的嘲讽他也没有听到,他怔怔半晌,忽然跳起来便走。
他走的极快,心中一团纷纷乱,唯一一个极为清晰的声音便是:陆小凤你果真是个混蛋,一个不能再混的混蛋!
他终于知道了卓东来的秘密,那个长乐知道水天娇知道他以为很多人都知道独独瞒了他的秘密,这个秘密他追问了许久,就算昨晚那样子情况,他心中并非没有芥蒂,却没想到,卓东来的秘密竟能让他如此痛苦痛恨自己。
他终于知道当日卓东来为什么要分手为什么要远走,终于知道卓东来为什么一定要守口如瓶,终于知道昨晚为何卓东来在他的爱抚下竟然丝毫没有反应。
他陆小凤一向是有明察秋毫见微知著的称号的,但为何对卓东来的事便这么粗心了,当时在雍州城那个热情的晚上,他只是惊喜卓东来的热情,却没有仔细想过以卓东来的性格怎么可能那么快接纳他,没有仔细想过卓东来口里的春|药到底算个什么作用。
长乐为勾引他不止一次描述与卓东来恩爱,却没有一次说到最后一步,是因为从来没有做到过最后一步,所以昨天晚上卓东来才会异常,才愿意做对卓东来来说必然是十分屈辱的事。
其实昨晚上他心中有一刹那这样怀疑的念头一闪而过,却立马被他狠狠扔出了脑子,他的卓东来,刚强好胜能力卓越的卓东来,怎可能得这种病?苍天在上,怎可能以如此残忍手段来惩罚他的东来?
陆小凤已不忍心想下去,他甚至已经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他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立马见到卓东来,立马为他的愚蠢道歉,立马去做一切他该做的事。
他情绪太激动,是以根本没有发现在水天老母院落之外,在他身后,有个人缓缓转出,白雪皑皑之下,林墨白勾起的嘴角形成了无限恶毒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