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X卓东来]凤栖东来》凉九

47、一片冰心在玉壶

　　卓东来一个手下没带，一步步走到了大慈恩寺，他知道，这一段路，陆小凤几乎每天都要走上一次。

　　大慈恩寺香火十分旺盛，有一座殿里供着千手观音，陆小凤正在蒲团上端坐，当真如和尚一般。

　　有个和尚在陆小凤身前诵经，看到卓东来做手势，一迟疑，朝陆小凤双手合十一礼，默默出门去了。

　　陆小凤道：“你来了。”

　　卓东来道：“我来了。”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不进来？”

　　卓东来道：“你仿佛要出家做和尚。”

　　陆小凤道：“我记得跟你说过，要我出家，不妨下辈子。”

　　卓东来道：“既然如此，又何必诵经念佛？”

　　陆小凤道：“我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这个地方是我能想到的长安城最合适的一个地方。”

　　卓东来也不能不承认，这个地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卓东来跨进门，盯着佛像一会，忽然十分虔诚的拜了三拜。

　　陆小凤站起身来，站在他身侧，“其实拜佛诵经也没什么坏处，和尚实在是个好职业，他们的烦恼仅止于参悟多少佛经，在这里时间久了，可以让人心平气和，无时无刻不冷静清明。”

　　卓东来道：“如果这是你拜佛一个多月的效果，我想你不是个有悟性的释迦门徒。”

　　陆小凤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卓东来道：“来谢谢你，谢谢你送过来的解药。”

　　陆小凤一哂，“昔日承诺，自当兑现。”

　　卓东来道：“也谢谢你对我丝毫不曾怨愤。”

　　陆小凤垂下头，“如果没有怨愤，我就不必每天来这里诵一个时辰的经。”

　　卓东来盯紧他，沉默一会，沉沉道：“你我该有一个了断，我给你两个选择。”

　　陆小凤没有抬头，“哦？”

　　卓东来道：“要么，你我从此做朋友，就像你跟花满楼那样，要么，你我以后便是敌人。”

　　陆小凤道：“一定要选？”

　　卓东来道：“不能不选。”

　　陆小凤忽然激动起来，红着眼睛瞪他，“我若一个都不选呢？我不是你来凤堡的人，不必听你的命令不敢违抗。”

　　卓东来道：“难道你有更好的建议？如果要陌路江湖，我也没有意见。”

　　陆小凤狠狠瞪着他，犹如困兽，“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过你从不轻易许诺，但你说出口的话质量可以保证。”

　　卓东来神色不动，“我还说过，你可以恨我，报复我，最好忘掉这一切。”

　　陆小凤道：“理由，理由呢？”

　　卓东来没有说话。

　　陆小凤道：“我知道毁诺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意味着怎样的耻辱，是什么样的理由竟然让你做出这样一个草率决定？简直是要把自己数月辛苦全数毁去的决定？”

　　卓东来脸色阴沉，依旧没有说话。

　　陆小凤道：“花满楼跟我说，你跟他说过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是什么？是你要做来凤堡的总管？还是要那本忍术秘籍？”

　　卓东来极为迟缓的冷笑一声，“……你原来是这样想的。”

　　陆小凤叫道：“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反驳我，骂我，打我都可以，我求你说话，说出你想说的话，说出我想听的话。”

　　卓东来道：“我还是那句话，放手吧，我完全不想再持续下去这段感情。”

　　陆小凤道：“你在撒谎，如果没有感情在，你做什么派人追踪我？做什么让长乐盯紧我？如果没有感情在，你早已对我下手，这些日子，我不是傻瓜，我看得明明白白。”

　　卓东来沉默，盯着佛像瞧，盯了许久，叹息道：“佛道主张放下，顺其自然，我以为你参悟月余佛经，已有所得。”

　　陆小凤再一次垂下头去，“我参悟佛经，只为静心，不为放下。”

　　又沉默许久，久到陆小凤以为卓东来已经不准备再说话的时候，他忽然道：“陆小凤，你觉得你我比武，谁能胜？”

　　陆小凤一愣，黯然道：“我永不会对你出手的。”

　　卓东来道：“这或许是你唯一一次机会，你若赢了我，我可以给你解释——”

　　陆小凤道：“如果我输了呢？”

　　卓东来道：“那就乖乖听我的安排。”

　　陆小凤惨然道：“你要把我们的感情用冷冰冰的比武较技来衡量？”

　　卓东来道：“如果你不愿意，给出你的选择。”

　　陆小凤闭起了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卓东来看着他，眼中神情难以言喻。

　　陆小凤睁开眼，直视他眼睛，“你出手吧。”

　　卓东来道：“在这里？”

　　陆小凤道：“这里已经足够。”

　　陆小凤从未真正见卓东来出过手，卓东来也一样，陆小凤本是十分冷静的人，卓东来也是。

　　但这一次，卓东来竟忍不住先出手了，身子腾空，骈指直取陆小凤双眼。这第一招，看的陆小凤一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卓东来会来这种拼命的打法。

　　卓东来招式不断，招招攻击，陆小凤抵挡几招，已经看得明白，卓东来是当真狠了心在跟他打，完全不留余地，完全不念交情，也是，卓东来哪里是讲交情的人呢？他沉下心思，盯牢卓东来眼睛，开始真正认真对待这场比武，卓东来说的没错，如果他稀里糊涂认输，才是对他们这段感情的不尊重，既然选择，就要负责。

　　这是一次真正的对决，或许比不上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一战，但惊心动魄丝毫不逊，二人都功夫不错，二人都足够机智，二人都做到了心如止水，二人都没有留情——

　　当然，这是在比武结束之前，比武结束，并不是有了胜负，而是陆小凤忽然收了手，卓东来掌力已到他胸前膻中，他丝毫不避，而是张开手臂，抱住了卓东来。

　　这一招卓东来始料未及，收掌已经来不及，弹指功夫，掌力稍偏，打向身侧三尺处的柱子，柱子轰然一声，整个大殿为之抖三抖，从屋顶横梁洒下许多灰尘，二人撒了个兜头盖脸。

　　卓东来怒道：“你疯了么？”

　　陆小凤用耗尽生命的力气紧紧抱住他，颤声道：“不比了不比了，我们不比了，我认输，东来，东来，东来，我绝不再逼你，你不愿说的事，我绝不再逼你——”

　　卓东来的怒气一瞬间散尽，他在陆小凤怀里僵住身子，忍不住好一阵颤抖，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陆小凤。”

　　陆小凤道：“你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我，那会让我觉得，我在欺负你，我是个大大的混蛋，你那样的眼神，让我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最痛苦的人。”

　　卓东来道：“……我不可怜，也不痛苦。”

　　陆小凤道：“我们就这样便好，你做你想做的事，我绝不阻拦，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是你最忠实的仆人。”

　　这是卓东来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结果，他没有想到，陆小凤固执的坚持了这么久，竟然就这么轻易妥协。

　　或许这就是感情的力量，感情是完全没有道理逻辑可讲的，就像他跟陆小凤，这么性格行事皆是极端的两个人，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缠在一起，连理智都几乎无法控制。

　　别后相思续之不尽，这里正好有厢房，房内恰恰燃了香，妙不可言。

　　陆小凤紧紧抓着卓东来的手，仿佛这是他最重要的宝贝，卓东来是个十分不喜他人碰触的人，但对陆小凤，他一向宽容。

　　陆小凤道：“别后至今，你是如何过的？如何会进入来凤堡？来凤堡的堡主，到底是谁？”

　　卓东来挑眉，“你难道忘了，你刚刚说的话？”

　　陆小凤一愣，叹口气，道：“你倒与我说说，什么是我该问，什么是不该问的。”

　　卓东来忍不住笑了，笑道：“罢了罢了，不必如此，想来你也是从不曾屈居人下的，大可不必如此委屈。”

　　陆小凤神色十分正经，“我若发誓要做一件事，绝对不会做不成。”

　　卓东来勾唇，“我并不缺仆人，我不觉得你可以做的比那些下人更好。”

　　陆小凤坚定道：“东来，你信我心意。”

　　卓东来仔仔细细看他一会，柔声道：“你不必委屈，做你的陆小凤便好，你若已不是你，我何必对你上心？”

　　陆小凤十分激动，紧紧握住他的手，“有你这句话，就已足够。”

　　卓东来心情亦十分激动，不仅激动，而且坦然舒坦，有种豁然开朗之感，说实话，他对处理其他事情驾轻就熟，似乎天生便会一般，但感情这种事，却似乎从来都力不从心，如何进退都觉得跛脚笨拙，他不是没有想过把陆小凤彻底从他生命里剔除出去，他确实这样做了，但效果么，显而易见。

　　做出今天这个决定，他考虑了很久，他有顾虑，有隐疾，有不可为人道的秘密，同时，他有雄心，未来有一步步规划，这些所有所有都在阻止着他朝陆小凤靠近，但痛苦如蛆附骨，嫉妒折磨的他几乎发疯，他实在不能容忍他的人在他的眼皮底下跟别的人鬼混在一起，不论是什么原因，他只怕自己忍耐不住，把这两个人全部放到敌人位置上千刀万剐，到那时候，他自然不会疼惜长乐，但陆小凤，终究是可惜了。

　　做了这个决定，下一步如何，他破天荒的不想去仔细考虑，陆小凤不是个擅长听任摆布的人，感情的事也不见得可让他筹划个仔细，不可预知的事情让他颇有些心里没底，但因为是陆小凤，似乎勉强也可以忍耐接受。

　　陆小凤也不是没有疑虑，他有满腹问题要问，他想问卓东来当日离开的原因，想问卓东来带走水天娇的理由，想问水天娇在他心中是个什么样位置，想问他在卓东来心中又算在什么位置，自然，他也想知道卓东来如何与来凤堡搭上线，以及当下种种情况……但他不敢，他实在害怕，打破现在与卓东来的这种微妙而脆弱的温馨和谐。

　　这世上从来没有陆小凤害怕的事情，极少有让他举棋不定的事情，很少有让他放不下不知如何处置的人，淌过十余年江湖水，什么事情他没有见过，什么人他没有遇到过，感情他也不是谈了一遭两遭，从未有这样的麻烦与痛苦折磨，或许，男女恋爱成婚才是天性，男人跟男人谈恋爱，自然是要克服各种不可预料的艰难，当初轻走此路，他甚至不敢回头想，怕仔细想了便要后悔。

　　但到如今地步，他唯一能做的，便只能是紧紧抓住卓东来的手，至于将来如何，谁管他将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