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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   我朝门口盈盈一拜,“不知尊驾光临有失远迎,蘼芜这厢有礼了。”

      他虽然化作凡人模样,敛去周身仙气,可那最最落俗的卍字绸缎穿在他身上,也变得卓尔不群起来,通体华贵之气足以让在场所有男子汗颜、让满屋子老少参差的女子都为之神魂颠倒。抽气声四起,再看脚下,已然有几个心肺不好的晕了过去。我不得已硬着头皮把大神拉出医馆,一径带回我住的院子,真不知道这时候他来添什么乱!

      “本座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来点拨与你,你却嫌本座添乱?”说着便起驾云势。

      我赶紧扯住他的衣襟陪笑脸,“大神大神,小的错了,小的地沟油蒙心、黄曲霉上脑,小的老酸奶吃多了才会口不对心啊大神!大神您别走,大神抱大腿,大神求指示!大神大神,大神您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心里一急,嘴里差点唱出来,不巧浑圆天君脚下的九彩云“扑”的一声熄了火,他往前踉跄了一步才险险站住,回身朝我怒目眈眈,咬牙切齿道:“再敢多一句话,我一巴掌不解释!知道了吗?”我缩了缩脖子,泪汪汪地点头。浑圆天君不知拈了个什么诀,泛绿的脸色瞬间恢复自然,也不再拟凡态,复变回白衣飘飘的上神姿态俯视着我,缓缓启口:“第一,本天君尊号‘混元’,乃天地元气之义,非是体态臃肿之解,懂否?”我点头,其实……仍未绝二者有异。他续道:“第二,你能想到开医馆治病救人甚好,说明你尚存几分灵性,但此举只能算作行善,并不能算助人,论及助人,还需你亲力为之方可,譬如……”

      “混元天君——混元天君——”他话未及说完,忽闻云层中有人唤他,紧接着一个灰袍垂髻童子如鹰隼般俯冲而下,捉兔子也似把混元掠上天去,一眨眼已不见踪影……绑架?劫持?掳掠?奸,奸……脑海中迅速翻腾出好几个不好的预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前头说了那一堆废话,偏偏最具体最有用的没来得及说,譬如什么呢?正团团转着,方才那童子的声音隔空传来:“师尊受邀去赴蟠桃盛会,再不走就来不及观看开场表演了,他让我转告你,他看好你哟哟哟哟——”

      “哟哟”之声绵绵回荡,似有绕梁三日而不绝之势,我在院中呆立了半日,终于想明白两点:其一,混元的逻辑思维着实不好,说话总让人抓不到重点;其二,神冥两界奢靡腐化之风盛行,于活人死人皆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近来学了个词叫“如有神助”,还别说,经混元略一点拨,聪慧的我就如有神助般想到了助人的好法子,而那灰衣仙童的袅袅余音还未散尽,“生意”就如有神助般的找上门来了。

      来者是一位老妇人,是打杂的小伙计小挠在医馆门口捡回来的,小挠见到她时,她已只剩下游丝一口气了。

      “小挠知道这样的多半救不活了,但也不能让她在咱们医馆门口咽气不是?”小挠底气有些不足,吞吞吐吐地说:“小姐若觉得不妥,尽管责罚小挠就是了。”

      我见他双眼含泪,两坨童子髻都没精打采地垂了下来,不禁以扇掩唇轻笑,和颜悦色道:“我哪有怪你的意思?你做得好,很好,去找账房领一吊赏钱吧。”小挠连声道谢,我摇了摇扇子又问:“那老妇人现在如何了?”

      “三位大夫正在合力医治,不过……唉……”

      我忖了忖,吩咐小挠将那老妇人抬进后院去,我要亲自诊治。小挠眼睛瞪得铜铃大,却又不敢置疑,只得不情不愿地去了,连背影都透着那么几分不信。我自不会计较这些,先去后院一间厢房用术法收拾出一张干净的床铺,然后坐在床沿静候病人。从前不随意用术法,一是因为我毕竟是魅不是仙,法力有限,用得太多就不够支撑我幻化实态,便会如混元形容的那般忽明忽暗忽隐忽现的了;二是因为阎王的那番话多少还有些入了心,我在凡界就该守凡界的规矩,万一术法引人起疑,我在这里定是呆不住的,便也不能完成寻找魂魄的大业了。而以如今之势来看,要完成混元定下的任务,光靠凡人之力是不可能的,他并未说不可施法,只要我量力而行,不因此伤及无辜之人,大抵不会有甚不妥罢?

      想及此处,小挠已带人将老妇人抬了进来,依我吩咐安置在榻,我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阳气尚存,好歹不用起死回生,否则还要去地府走一遭,又要与那啰嗦王打照面,不免麻烦。如今只要渡她一口真气,她便立时能下地干活了,可那样做恐怕太过招摇,若是她以后逢人便讲这段经历,或是不慎被医馆里的人知晓,岂非给我自己讨扰?是以这病,尚需一点一点来治,如抽丝般慢慢脱去病症才好。打定主意,我便借由将小挠等人支开,运了少许真气,缓缓地渡给榻上老妇,果然,她的脸色立时不似先前那般灰败,再搭腕时脉搏也明显了许多。我又叫小挠进来,让他按先前大夫们开的方子煎药过来,装模作样地喂老妇人喝了些药,才见小挠脸上的疑惑褪去一些,转而换上一丝讶异和崇拜的神情。我暗觉好笑,那些药都被我使障眼法偷偷倒进痰盂,老妇人身上的银针更是幻象罢了,若有人较真儿摸上一摸,定要怀疑自己触觉失灵了。打发走小挠,我将门反锁,静静地在房中打坐,因消耗不多,真气很快恢复,而老妇人也恰在此刻悠悠醒来,待听我讲完事情原委,直要下地给我磕头,奈何身体虚弱挣扎了几下都没起来,方才作罢,嘴里还不停地道谢,将天上众神、西方诸佛通谢了个遍,又赞是我观音菩萨在世,人美心肠好,说着说着竟落下泪来。

      我颇为不解,这有何好哭的?老妇人抹了抹眼泪,将一肚子苦楚悉数道与我听。原来,老妇人本不是一般的老妇人,娘家姓玉,单名一个芙字,年轻时也曾是名动凝泉镇的大美人,父亲也曾富甲一方,在凝泉山上植有百亩桃林。玉芙一心钟情于凝泉镇首名举人苏巽,可苏巽当时已有心上人,玉芙是玉员外的掌珠,自小无有求而不得之事,表白心意不成,终日闷闷不乐,玉员外见状,便暗中作梗,使苏巽误娶了玉芙,婚礼当日,苏巽挑起喜帕方知受骗,急忙赶去找他的心上人,不曾想那女子刚烈至此,竟切腹而亡,苏巽悲痛不已,拔出那把鲜血淋漓的匕首殉情而去……

      遭此变故,玉芙再无心于情爱,在父亲安排下草草嫁于镇上一绸缎商人,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新婚不足半年,那商人就娶了房妾室回来,而后新欢不断。说来也怪,打从玉芙嫁人,玉员外的各处营生便大不如前,亏空越来越大,终至入不敷出,老员外一时郁郁,寻了短见。没有了娘家的倚仗,偏在此时玉芙又产下一女,更为其夫家不屑,动辄打骂羞辱一番,玉芙不堪忍受,自请休离,带着女儿离开了夫家。经年度月,玉芙好不容易独自将女儿养大,又为她觅了个上门夫婿,不曾想这个貌似忠厚的女婿竟是把吃软饭的好手,整日里不事正务,只管吃喝玩乐,全靠玉芙及其女儿替人裁衣、洗衣糊口养家。玉芙说,若只如此倒还罢了,她那女婿不知从何时期竟染上了赌习,将她们母女二人辛苦赚来的钱尽数抛到赌场里,从家里要不到钱,就对母女二人拳脚相加,半分人性也无。

      “对我不好也就罢了,全是年轻时我任性妄为的报应,可我的女儿因我生而无福,如今又遇此不幸,何其无辜啊!”说完这话,玉芙已泣不成声。

      我亦是唏嘘不已,一时间想不出能安慰她的话,不知我为人时境遇如何,若如玉芙母女一般,当真是毋宁一死好过活着受罪。可惜我已记不得了,如此也好,就算前世有冤仇未了,此时来报也不晚。阎王曾教我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哦,他说仇不是用来记的,是用来报的。我深以为然,当下想起,便问玉芙:“玉婆婆,过往是非暂且不论,你可是恨煞了你的女婿?”

      “恨!恨他,也恨我自己。”

      “你可想过为女儿另觅良人,摆脱如今的困境?”

      “怎未想过?可若夫家不允,女子休夫是要处以杖刑的啊……”

      我暗自惊讶,还有这么一说?她的女婿不肯休妻,她女儿又不能擅离,如此……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我宽慰玉芙在蘼芜馆安心养病,待身体好转再议对策,怕她惦记,又让小挠去将她女儿接来照顾她,一应饮食住宿、诊金药费都由我承担。玉芙母女感激涕零,想来也实在不想回那个炼狱一般的家,便在我这里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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