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芜》鱼芋

3、叁

　　夜里躺在阎王买的做工考究的雕花大床上，我将寻找魂魄和日行一善两条路又详细做了一番比较，想来想去也未觉行善有什么不好，即便那个浑圆天君靠不住，多接触本地人，也能为寻魂多搜集些线索不是？至于怎样行善还用去请教那个傲慢又暴力的家伙吗？笑话！本魅是有尊严有底线有节操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费劲巴力地爬那座仰止高山了！就凭我的蕙质兰心，早在下山途中就已想好行善之法，思想斗争的过程不必赘述，出发点就是推己及人，想我如今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死得不明不白，既然死是件坏事，那么不死便是好事了，亏我还隐约记得人间有“医馆”这回事，若我能开一家医馆治病救人，即可让人不死，这不就相当于既做了好事又助了人，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一……了嘛！

　　打定主意后，我又将具体计划周密地拟了遍腹稿，这才心满意足地合上眼进入梦乡。普通的死人自是不用睡觉的，可我是普通的死人吗？我立志要做并坚信能做好一只文艺的魅，因此我说话行事都要如活人一般，举手投足都不能失了文艺之风范，吃喝玩乐一样不落，琴棋书画也要慢慢学起来……如是忖量着，竟也似睡着了一般，思绪飘摇而去……

　　我又来到凝泉山上，林间小路上迎面走来一个身背竹篓的女子，那满篓的翠绿漫散开薄薄的香气，我知道那是蘼芜，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细品之下才觉那香中还掺着一丝辛味，和着女子的歌声，让人有想落泪的冲动。正听得出神，女子已行至跟前，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瞬，我浑身如遭电击！那，那张脸……

　　梦恰在此处停住。

　　我睁开眼睛时，已记不清梦中的情景，仍旧有些恍惚，便从软枕下摸出个两寸长一寸宽的景泰蓝小匣子来，打开拿出一颗赤豆大小的碧色药丸吞进腹中。这是临走时孟婆悄悄塞给我的，说是恢复灵力最见奇效，目前药品还在临床试验阶段，免费送给我十五粒，若效果好就跟和亲戚朋友推荐推荐，若有何副作用，她相信以我的能力是可以自救的。我见她说得诚恳，又喜爱装药的小盒，便答应帮她做这个试验，昨天灵气大损，今日还要张罗医馆的诸多事宜，为免体力不支，便吃下一粒，吃完又躺下养了会儿神，再起时果然觉得头脑清醒、精神百倍了，孟婆诚不我欺也！

　　挑了件白质蓝碎花的对襟襦裙，描了个淡雅的妆容，然后铺开洒金纸，以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地写了一篇《招工赋》，文采斐然自认不输给曹植的《洛神赋》，尤其“开医馆兮，兼药铺；招郎中兮，包吃住；东家人美兮，好相处；月钱三两兮，除税赋。”几句更是总括全文、抒发笔者求贤若渴之心的点睛之笔！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招工启事贴出不到一个时辰，我家门前就排起了见首不见尾的人龙，我在檐下闲闲坐着，手中玉骨扇徐徐扇出馨风，目光从那群翘首以待的人身上一一扫过，方知昨晚浑圆天君瞧我时是怎样的感觉，原来我也能将这些凡人的心态看得一清二楚，排在这儿的四五百号人里，可用者尚不足十人，其余皆是来凑热闹看美人的。这极大地满足了一只文艺魅的虚荣心，我可不是娇滴滴的闺阁小姐，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但是看归看，那位老兄你的手往哪儿捂呢？要是敢有非分之想，休怪姑奶奶半夜去你家找你！吃人却是不会的，脏兮兮又不好消化，阳气倒是可以悉数采来，补灵修神最好，也可节约些孟婆给的薄荷启力丸。

　　时近正午，我也将陆续来到的千把人看得差不离了，从中拣出一名掌柜、一名账房、三名大夫及若干杂役，便打发其他人散了。落选的人颇有些失落，但听我说到今后三年内来医馆看病免费、抓药只收本钱时又个个笑逐颜开，欢天喜地地赶着回家想法子生病去了。入选的人自觉列队，等待检阅一般，我简单讲明我的生活习惯、为人原则及办馆宗旨后便打发他们去置办家具、采买器械和药品去了。在阎罗殿时，我见冥王极少亲力亲为，一应公务都分配给手下人去做，他自己只看看公文、开开会、出席神界与冥界高层人士组织的公益活动，偶尔闲极就处理一两桩既不棘手又有妙趣的案子解解闷儿，譬如他主动热情地帮助我一例。对他的领导方式我很是认可，上下级都挑不出毛病来，办事效率不低，自己又乐得清闲，何乐而不为？是以我也有样学样，将具体工作下派，自个儿只需舞着玉骨香扇在旁鼓舞士气即可。治病救人打杂跑腿的事情我的伙计们很在行，莲步轻移腰肢款摆的事情我最拿手，各专己擅，两天之后，“蘼芜馆”就这么顺利开张了。

　　因为不收诊费、药价低廉，所以营业首日，医馆的门槛就被大量涌入的有困难的群众给踩烂了，随后几日人潮后浪推前浪，一波更比一波强，当天来不及就诊的病患，只能领取号牌等次日再来。据掌柜的说，凝泉镇上原来没有医馆，人们要看病必须走上十几里路到城里去，但城里医馆诊费高昂，一副治风寒的药也要将近一两银子，寻常人家哪里看得起病？于是只能拖着，把微恙拖成大病、大病拖得无药可救，如今蘼芜馆一开，看病不但方便而且便宜，一切变得如此容易，普通百姓家再也不用担心他们的身体了！掌柜的言及此处已是老泪纵横，握着我的手颤颤巍巍，周围的患者们也受到感染，纷纷感激涕零起来。

　　这一刻，我简直觉得自己将要羽化成仙，飞升极乐了！魂魄不全又何妨？我的人格，哦不，魅格比那些三魂七魄齐整的人差吗？不！一点儿都不！不仅不差，甚至更高尚，简直堪当魂残志坚的文艺青年道德楷模了！我一面自我标榜着伟大的情操，一面暗暗算计着，照这个进度，兴许用不上半年，我就能凑够那两个一千零一，说不定还能找到丢失魂魄的下落，到时就可以用助人行善的功德向浑圆天君另讨一个心愿或是换几样宝贝了……如意算盘正打得噼啪脆响，大门方向突来一声轻笑贯耳，我无声地仰天叫苦，极不情愿地转身，朝斜倚门栏的那道颀长身影恭恭敬敬地施礼拜道：“不知尊驾光临有失远迎，蘼芜这厢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