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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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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人性子都很豪爽,平日里四散在各处难得一聚。但是不聚则已,一旦聚在一起自然而然就要叙旧,叙旧的结果就是宁觉非和云深都被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敬了不少酒,待两人悄悄逃出独孤及的大帐时都有些身形不稳。看着彼此微熏的脸,相视一笑,各自牵了马向帐篷走去。
到了帐前,宁觉非也不急着进去,拉了云深并排躺下,放任“烈火”和“白雪”在原野上嬉戏。
繁星如炬,风从天地流散开来,舒缓地拂在面上撩动发丝。看着璀璨星河,宁觉非深吸口气,缓慢从胸腔中吐出,让风带走些酒气,突然间觉得有些感慨:“云深,你还记得我们初见那年在草原上吗?”
“当然记得,那时我以为你人小鬼大……”云深的声音渐弱。
宁觉非转头,看见他的脸上泛出薄薄的红。
“谁人小鬼大了,我说过我比你大的。”
不等云深回答,宁觉非翻身过去压住云深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绵长的吻。
然后,两人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稳。
云深理开宁觉非颊侧的一缕发,抬手抚摸他的轮廓:“觉非,能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福份。”没来由地,云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傻瓜,这话你不是很久以前就说过么。”宁觉非轻轻捏了一下云深的鼻梁拥他入怀。
云深亦回抱住他。两人再无言语。
彼此都是经历过风刀霜剑咫尺危影的人,也经历过了离别暂聚经历了误解缠绵,在这样的夜晚,前尘往事太容易涌上心头,毋须激情,毋须盟言,只要能够互相温暖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就已足够。
良久,两人分开,云深枕着宁觉非的肩躺了回去。
思量片刻后云深开口:“觉非,你觉得白天的那个孩子如何?”
“资质不错,但是锋芒太盛需要良师好好调教。但是……”宁觉非沉吟一声,“我有些看不透他,总觉得,他没那么简单。”
云深点头:“我也有同感。”
“觉得自己是真的在变老了。”宁觉非轻叹一声,“许多事再过几年就真的要离自己远了呢。”
“觉非,”云深没有接宁觉非的话,“你有没有注意那个少年穿的衣服?”
“衣服?”
“嗯。他身上的装束既不是北蓟的也不是西武的。”
宁觉非猛然从地上坐起:“难不成是?”
“对,他穿的正是南楚的传统服饰。”
这些年,自南楚被北蓟吞并后,许多南楚原来的民俗已经渐渐被南楚的人们所淡忘,北蓟不止是在“国家”这个概念上取代了南楚的位置,它已经渗入了“南楚”的方方面面,南楚将要或者说正在从这片土地上消失。
那个孩子究竟是谁?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傲气,那个少年眉宇间有隐约的相似感。
就在宁觉非沉思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飞快传来,宁觉非和云深同时起身望去。没有人?!
不对,马是黑色的,比夜更纯正的黑。
马上有人。
银光闪过,不等宁觉非多加思索身体就已经条件反射地拔出了腿间的猎刀挡开来人的袭击将云深护到
用口哨唤来“烈火”宁觉非果断上马,这个人就是白天赛场上的那个少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宁觉非对他的目的猜到了八九分,也不多言选择先动手过招。
少年手持银枪招招致命,灵巧中潜藏着稳健。而宁觉非的刀法这些年也未曾荒废,反比过去更为精湛纯熟。刀剑相碰,力振腕臂,竟在黑夜中擦出点点火星。
少年终究缺乏经验,而马上相战,虽是久违但宁觉非依旧游刃有余,不稍时辰少年就显出了劣势。即使凭借兵器的优势让宁觉非不容易近身,但招势上却开始暴露出越来越多的破绽。
一招锁喉被宁觉非仰身让开,少年的重心因为施力过大偏了几分,宁觉非看准了这个时机反手握刀格开了少年的后招,这一记宁觉非用了十成的力,少年手中的银枪堪堪地飞出了几丈之外。待回神,宁觉非已经骑着“烈火”近上身来。少年只觉得右肋狠狠一痛背就撞上了地面。
宁觉非下马,走近少年,这样的过招对一个孩子来说已经能够算得上是苦斗了。
少年坐在地上喘息着,见宁觉非上前,便拔出怀中的匕首准备应战。未想宁觉非随手把猎刀扔到一边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逆着篝火,宁觉非的身上竟然渗出些许阴冷的气息。
少年起身与他相视,一字一顿,眼中居然没有丝毫的畏惧:“我叫淳于明峰,北蓟靖王世子。”
原来如此,云深恍然大悟。
宁觉非并不惊讶:“既然你是世子,来这里做什么?”
“来杀你,”淳于明峰坦言,“若不是你南楚就不会遭蛮夷践踏,若不是你南楚就不会亡国,若不是你父王也不会成了亡国之君终日苟且于世。你有什么权利能够夺走别人的平静生活,你又有什么权利能够这样轻易地毁灭一个国家?!”
“你弄错了三点,其一,北蓟不是蛮夷,它只是比南楚更为强大,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其二,三国之中南楚内忧最多,即使不断送在你父亲手上也守不住三世。其三,我所做的凭借的不是权利,而是能力,‘天下本无主,唯能者居之’这话你总听过吧。再有,杀了我南楚就能回来了吗,一切就都会象没有发生过一样吗?如果真的是这样,宁某的人头双手奉上。”宁觉非的话字字有力。
淳于明峰怔然。
纵使再沉着再宠辱不惊,孩子终究只是孩子,免不了的年少气盛。宁觉非摇头。
“回去吧,西武离明都有些时日的路途,离家这么长时间了你父王会担心的。”云深不知何时走到了宁觉非的身边,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心中竟然隐隐地有些难过。
淳于明峰看了眼云深,不动声色地解开锦缎外袍露出一身缟素:“父王?父王因为郁结成疾两年前就已病逝,前朝之君本就是新朝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动自去北蓟上下无不称快。父王的妃子们早就过腻了这种人前显贵人后非议,时不时还要遭受皇亲冷眼权臣亵玩的日子,各自都带着财物散了。”
夜深了,风有些凉,淳于明峰顿了顿扣好外袍。见云深和宁觉非无言,他兀自继续。
“北蓟有明法,除皇族外任何人不得享有子孙三年守制之礼。父王英武半世,后境颓唐,如今也只有我在偷偷为他守孝了。”
说完,淳于明峰看向星空长叹一声,随即过身来面对宁觉非满脸阴狠:“若不是你……”
宁觉非静静地看着他,神色清明,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你真的是来杀我的么?”
“你!”淳于明峰紧紧地攥住宁觉非的衣襟,刹那间,正对上了宁觉非清澈的双眼。原来,这就是父王告诉自己的曾经让他毕生难忘的不沾染任何尘嚣污浊的明净,“我……我只是恨,恨为什么你为的不是南楚……”
“要恨你就恨我吧,觉非为人最重情义,当初是我用情义利用了他。”云深上前一点一点掰开淳于明峰的手,眉眼间透着温柔。
“你们……”淳于明峰泪流满面。
宁觉非依稀想起,当年在南楚时似乎是听说过淳于乾有个儿子,照此情形应该就是淳于明峰。从那时算到现在,淳于明峰的年纪应该在十六岁左右。十六岁啊……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自己前世的儿子如果长到十六岁会不会和眼前的这个少年一般高了呢?十六岁,不是孩子了,许多事情背后的深义都已经能够明了,但十六岁亦只是童稚的年龄,因为涉世不深,依旧保留着那份纯洁,有许多事情没有能力去彻底地想通透。
天际,一颗流星破空,光亮净洁如电,划开夜的空寂,三人同时仰首望去。然后,就这样一同进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