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行》K兽

20、红妆少年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人家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曾想，如今到这杭州好景地，心里还真的是被这一番景色给折服了呢。”青冥笑着，看得那叫一个目不转睛。
　　只见，青砖小桥，船儿来往络绎不绝，岸从绿柳，一路飘依柔情似水。再望四下，又见街道两侧多是繁锦多彩之物，零碎，精致，才子佳人出双入对、互诉情意。上瞧，那座座楼阁斗拱飞檐，弯着道好看的弧线，让人看得痴呆。
　　“看傻了吧？没见过了吧？”郭怜笙笑着摇摇头，扯着他二人在岸边徐徐走去。
　　青冥和列缺二人也就紧紧地跟在身后，各自对笑。
　　“姑娘说的是，这番，我二人的确是看傻了。江南之地，今儿个可数是头一回来，平日里在洛阳呆惯了，自然是对这柔情景致看呆了的。”列缺笑笑。
　　那头街角，却恰好走过一个白衣少年和一个白衣女子。
　　青冥当下便愣在了原地，脚步直直向着那二人缓缓走去。
　　“你们说，我们这是住哪里啊？”郭怜笙顿了顿，回过身时，看到的便是青冥痴呆模样。莫不是看中了什么杭州的小玩物了？“青冥，你怎么了？”
　　叫又叫不听。
　　郭怜笙连忙追了上前，拉着青冥的袖子：
　　“青冥！”
　　青冥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身后的列缺和郭怜笙。口中喃喃，眼里却现了眼泪，只是一味颤抖着轻声呼唤：“少爷…少爷…那个身影、好像少爷！”
　　十几年的常伴身侧，对于薛时珩的一切，青冥列缺二人皆是熟悉非常。嗯，或许只是除了那个关于女子的身份，薛时珩的其他，这二人都记在心上的。
　　如今在这遥遥江南地，青冥从不相信自己会遇到薛时珩、可是就是这样，会看到一个身形与薛时珩一样，走路步伐也差不多的人！而且，薛时珩最喜白衣，那少年又是一袭雪色的打扮，任是叫谁，也会激动吧。
　　郭怜笙闻得此言，也是懵了。
　　顺着方向青冥跟着的方向瞧去，远远地，的确只见是那两道白色身影走过；在自己的记忆里寻着关于那道身影的所有，贴合如今…
　　“薛时珩！”
　　郭怜笙便这么喊出了一声，可那个白衣少年似乎不为所动。
　　郭怜笙不甘心，抽身便是向着那二人追了去；转过个街角，只见那二人进了一座建得宏大的琼楼中去、且看背影，似乎二人关系不一般。
　　进门之前，那白衣女子微微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人。
　　大门随即便被他们旁下的人关上了，郭怜笙只是站在门外远处看着这一处地方不语。
　　“回廊……”

　　“姑娘，你去哪儿。”
　　“我出门走一走，很快回来。你二人困了便早些睡去吧，不必跟着。”
　　“好，那姑娘自己小心。”
　　之所以不想带着青冥列缺二人出门，实则是因为不希望他们知道些什么。如今薛时珩在天罡流失踪已经几月时间，保不准是个什么情况、万一今天遇到的不是薛时珩，又或者是被他们得知薛时珩的女子身份，都是不妙。
　　于是，郭怜笙便在这天夜里，换了一身儿郎之相，朝回廊而去。

　　站在这盈目灯火的楼阁面前，郭怜笙不禁感叹。江南地方，少有的却见这番高大宏伟的殿台建筑，不管是飞檐或是青瓦，甚至每一根柱子，每一处栏杆，都是专门请了匠人前来细心描绘过。用心至极、却不知是何人产业。
　　不似一般常见的风月之地、此处虽也是烟花之流，却未见有何女子在近处招揽；只是来往行人皆能闻到里头琴瑟之音，欢笑之色，被暗暗吸引。
　　只是想起日间那抹身影，郭怜笙便能毫不犹豫地走进门去。
　　进了内堂，方才所触又多了几分：只见堂中四环桌椅，围着中间一处平台而放、堂中东北方向设了红木楼梯，一层一层环绕而上，便见顶头八宝琉璃盖；堂内往上空置，使人一进门便有豁然之感，不觉压抑。
　　郭怜笙还在原处发愣。
　　“公子？”
　　耳边突然一声低呼，才让郭怜笙回过了神。
　　转眼一看，只见是一名打扮得让人眼前一亮、却又不显庸俗的女子。还是妙龄，故而眉目清丽，笑容恬美。那女子依旧微笑，看着郭怜笙。
　　“噢…姑娘你好。”
　　“公子有礼。不知公子到这回廊来可是需要什么？听曲，赏舞，诗赋，还是风月？”这女子嘴上说得风雅，特别是最后一句。郭怜笙勾唇一笑，一手甩开了纸扇：
　　“听听曲子便好。”
　　“好。公子且随我来。”
　　女子转身前头走了，郭怜笙略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便提步跟上。
　　随着带路人的脚步，郭怜笙便到了这回廊楼的内厅里去。抬眼只见厅里坐了七八个打扮文雅的公子哥儿正在赏乐、皆是沉心其中，洒脱轻松之样。
　　郭怜笙便寻了个门角位坐了下来，递给女子一锭银子。

　　“呐，你小子可别说我戏弄你啊，这件事可是你自己点头应了的，别待会儿在东方面前又告状说我整你！”
　　墨尹一路碎碎念地叮嘱，前头人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二人小步到了流云楼去，来到了东方霓房门口。
　　“东方！东方！我是墨尹，开个门，给你看个人！”
　　房里的东方霓本在看书，却被这声聒噪打断了原本的静谧。稍带愠气地走向门口开门，还未打开就已经是开口去骂：
　　“有什么事情是紧要到大吵大闹了！”
　　房门一开，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墨尹、而是一个散了长发，穿着汉式长裙的少女。
　　“你…”
　　东方霓当真是愣了一回。看着眼前这个不言一语、乖巧模样的女子，心里头则是翻云覆雨了好几回。真的是不知道你该生就男儿身还是女儿身，怎得就两般扮相都是给人截然不同感觉的呢。
　　“怎么样？”墨尹在后头笑了，只道：“这可不是我的要求，是这家伙自己愿意，我才给她换了个打扮的。”
　　“尽是胡闹。”东方霓哭笑不得。
　　那穿着长裙的少女、那说不得话的薛时珩，则是站在他二人中间，看着他们的唇动默默分辨他们说的话。
　　要说起这行头来，也有些日子了。之前墨尹得知了时珩的女子身份后，便经常提议着要不要换个女装在回廊里头走一圈；时珩本是不答应的，但后来纠缠得多了，便点点头说那试一试吧。有些尴尬，穿着裙子也有些不自在。
　　见时珩神情不对劲，东方霓疑是她不愿，也随着皱了眉头：
　　“还是不要了吧，就算是她自己愿意这样穿的，你也别让她出去了。你看她，这惯了那么多年男儿身，突然女儿姿态穿红妆，定然不自在。”
　　“哎呀，怕什么嘛…”
　　墨尹刚想要去反驳，时珩则是先一步地抬起了手，止住他二人谈话。
　　回过头来，薛时珩朝着东方霓淡然一笑，只表示，没事的。
　　“那随你的意思吧。”
　　东方霓也不再阻拦，再望了一眼时珩和墨尹，方进了房去继续看书。墨尹倒是有些吃惊她二人的眉目交流，心里默默地打起了小算盘来。
　　“来来来，跟着你尹少爷走，我把你带到回廊楼里去，跟那些人说，你是我这些年来看得极好护得极好的花魁美少年！哈哈，铁定有人呆愣在场的。…什么？”
　　“你笑什么呀，我说的是真话，别把我的眼光不当一回事啊…”
　　……
　　说话声渐渐减弱，脚步声也在渐渐远去。东方霓仍旧坐在自己房中，看着手里的书不言不语。只不过，目光始终停留在先前翻到的那一页罢了。
　　回廊楼。
　　郭怜笙本在原本内厅里喝着小茶，听着小曲。脑里也正在寻思着，有关于薛时珩，即便她人在这里，可是又要怎么找呢。
　　而且，若真的是时珩，她为何，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不回天罡？
　　“唉…”想及苦恼之处，郭怜笙不禁叹了一口气。低头间，却听到周围的人有些骚动的感觉，内厅的人都走了一大半、似乎是出去看热闹了。
　　郭怜笙挑眉。
　　离了座位，信步往外走了出去。只见外头，也聚集了不少的人，男男女女，公子雅士，皆是抬头看着楼上。
　　“今晚到这回廊楼里的各位，你们可有福了。”
　　郭怜笙顺着那声音往上看去，却见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还未等反应过来，堂下便有几个汉子笑着开话：“尹少爷，难不成今晚你愿意接了咱家的帖子？”
　　“哈哈哈哈哈哈…”皆是哄笑。
　　墨尹站在楼上，有些尴尬地干咳了几声，心里却恨不得灭了那楼下妄言的汉子。“这位客官说的哪里话，我墨尹一个草芥人物，入不了大家伙的眼。今儿个，有一个在楼里静心呆了许久的姑娘，我墨尹特意让她与大家见一见面。”
　　“尹少爷，你这话，是不是指今晚是这姑娘的□□夜啊？”
　　“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笑声、除了那些风雅之士。
　　墨尹在楼上愣是被这人惹得心里炸毛起来。
　　“客官此言差矣。今夜墨尹有言在先，这位姑娘算得上是回廊楼的珍宝，本人也不会把她拱手让了出去、至于她心中所想，要看她心里的意思。”墨尹回过头看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后的薛时珩，有些歉意地笑。
　　薛时珩不闻动静，不见他人唇动，故不知何事。
　　郭怜笙站在楼下人群之中，跟着众人拭目以待。
　　只是一瞬。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你可知，从我结识你开始，我为你牵挂了多少回。这一路来，我从来不敢去想象重遇你的场景。如今，我终于见到了你、真正的你。即使昔日少年红妆，但是心里对你的悸动却是仍旧如常。我便知，今生你我之间，定有相负。”
　　郭怜笙含泪望着楼上下来的人，只是在嘴边喃喃自语，未曾说出口来。
　　只是她不知，那头从楼上下来的人，同样也是第一眼看到了她。眉头只是微皱了一下，便将其拂去、那嘴边言语，皆由那双眼睛看着而听到了全部。
　　薛时珩心头一颤。
　　郭怜笙，我不值得你这般待我。

　　二更过半。
　　依旧是杭州城、却是流云楼。
　　郭怜笙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正安静地端起茶壶往茶杯里倒茶的人。曾听闻东主落花阁的阁主是一个来去无踪，性子极难琢磨的人。如今看来，却又不像是外界传闻说的那么难相处、倒是斯文得很。
　　东方霓未曾抬头去看她，只是一丝不苟地做着手里的事。
　　于是，在这月光洒着银辉的窗边小台，二人沉默对坐。耳中能听闻的，只是那茶水流动的潺潺之声，或是衣物产生细微摩擦的声音。除此以外，再也无他。
　　“东方阁主——”
　　“郭姑娘毋须多礼。先请用茶。”
　　东方霓口里说得极轻，却是让人听出了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郭怜笙唯有点头，端过那热茶来拿捏在手中。
　　茶香飘然，清澈而嫩绿鲜亮的茶汤之色。饮入口中，鲜醇甘爽。
　　“这是杭州本地的西湖龙井，算不上是什么稀罕物，却是本地人都偏好的一种茶叶。郭姑娘若是觉得顺口，便再饮一杯。”东方霓淡淡笑着。
　　“谢过东方阁主…”郭怜笙顿了顿，方又开口：“怜笙此次前来，想必东方阁主也是知道缘故的。还望阁主体谅，怜笙想见薛时珩一面。”
　　东方霓端起茶壶的手只是僵了一下，便又恢复原样。
　　“郭姑娘可不要说得像我们将薛公子强行留下一般。”东方霓为她斟过一杯茶：“有些事情，姑娘有所不知。之前，我也曾劝过她回去，只是，不得结果。”
　　郭怜笙皱了皱眉。
　　“她不想回天罡？”
　　“嗯。”
　　“可是这又是为何？”郭怜笙突然想起薛时珩在天罡受伤的事，“话说回来，她…来这里的时候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忘记了什么？”
　　东方霓笑了笑。
　　“她初来时，的确浑身是伤、只不过，不用多久她就痊愈了。她所修炼的天承诀，在她破关遭到破坏时，压制了一些穴位经脉。如今的薛时珩，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只能依靠观望他人开口唇动来判断别人说的话。”
　　口不能言，耳不能听。
　　郭怜笙心中一悸。
　　“我想…带她回去天罡。即使、我可以没有她，但是天罡不可以少了她。阁主，可以吗？”
　　东方霓怔了怔。
　　“让她回去，也好、也好…”

作者有话说

　　已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