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寻常巷陌笔记》尾花先生

8、借宿

　　来，讲一个我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

　　我有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是一对夫妻。男的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同宗族同辈分，算起来是我族兄，女的是我后来认识的朋友，常常在一起玩，感情也很好。他们在我的生日聚餐会上一见钟情，发展迅速，没多久就结了婚，所以经常管我叫“媒人”，还按照习俗送了一只大猪脚和一些甜点给我做谢礼。

　　我们彼此关系好到我经常在他们家蹭吃蹭喝……顺道蹭睡。有时饭饱酒足爱困了，或者中二病犯了离家出走，都会去借宿。他们是很热情也很随意的朋友。家庭成员就是这对夫妻档，一个两岁的小男孩，还有男方的妈妈。他爸爸过世几年了，哥哥嫂嫂不在一起住。

　　再来说下他的房子，一座很传统的旧式石头房，两层结构，一楼住人，二楼是天台，有时会上去纳凉，看看为数不多的星星。房子自带了个大院子，四方开，有口井，边上放水缸养浮萍和金鱼。天气好的周末，我们就在院子里喝茶吃点心，偶尔也烧烤、打麻将，中秋博饼年年举办，生活非常愉快。

　　因为周围都拆迁了，不知道为何到了他家门口就停了下来，所以总的来说，他家就住在一条笔直马路的边上，附近除了一家快倒闭（多年都没见开工）的针织厂外，再也不见其他建筑物，对面是一片荒野。一到晚上，连路灯都很昏暗，就这么孤零零地坐落在路边，以至于我每次去他家都不好搭车，这也是我为什么时常会留宿的原因……之一。

　　其实我小时候就经常来他家玩了，那时他爸爸还健在，哥哥嫂嫂还住在这里，见了我也会打招呼。兄弟俩岁数差蛮多的。他家房间很多，随便我们玩，还可以捉迷藏。我隐约记得我曾误入过一个闲置的房间，放了很多旧杂物，家具都是闽南样式的暗红描金，还有一座古董大眠床，上面雕花绘图，和我太奶奶的床一样的，估计是快一百年的陪嫁。一层厚重的绣花红幕布紧挨着床边挂着，窗户没开，却有风窜进来，帘子动了动。我想掀开看看，可是他喊我了，于是就离开了。这个记忆不知为何特别深刻。现在，这个房间已经由他妈妈住进去了。

　　他们也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大学时搬家过一次，后来结了婚，稍微把房子装修了一下才搬回来。每个时期我都不曾缺席，只有他爸过世时我在外省读大学，没去参加葬礼，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毕竟我们是如此要好，要好到对彼此太过熟悉。他家有两个客厅，前厅会客，后厅很宽敞，并联放六七张大桌子都没问题。两边就是房间，他妈妈住的那间外墙上挂着两幅画像，一幅彩色，一幅黑白。彩色那幅是他爸的，另外一幅黑白像上画着一个很年轻漂亮的女子。她是朋友爸爸的前头太太，在烟花厂做女工，工作时厂里突然爆炸，不幸意外过世，当时大概还没三十岁，很令人惋惜。他爸爸后来经人介绍才再娶了我朋友的妈妈。

　　这堵墙正对的地方就是我经常借宿的客房。客房这边的整面墙上镶嵌了一块非常大的镜子，几乎能把整个屋子给照进去。

　　还记得我第一次借宿，是因为次日我们相约要一起去外市泡温泉。他们才新婚不久，和电脑房相通的客房都是专门为我腾出来的。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听到门外有人走路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也没在意，估计是朋友的妈妈起夜上厕所。但我睡得并不安稳，三四点了还能听见声响，心里想，他们可真有精力啊。

　　第二天一早，女主人就来喊我起床。刷牙的时候，她先问我睡得好不好，我当然礼貌地说还可以啦，然后她突然问了一句：“真的吗？”我狐疑地看了看她，她就半开玩笑地说：“这就好啦，看来你八字很重，能避开不干净的东西。”我再追问，她不理我了，催着我赶紧吃早饭。

　　这事我事后也淡忘了，有时也会再来过夜，一直睡得不踏实。后来他们儿子周岁，一大群人在外面吃喝，我抱着朋友的小孩在他妈妈的房间里玩耍，正闹着呢，床边的帘子突然很明显地动了一下，好像有阵风吹过。我愣了一下，怀里的小男孩叫了起来，然后屋外的孩子他妈跑进来接过小孩喂奶。我觉得那屋子有点冷，就跟着另外一个朋友出去外面喝酒。

　　本来这一切都没什么的。直到上周我太无聊了，网上订购了个半人多高的人偶娃娃，挺漂亮的，准备放宿舍当摆设。原本我挺讨厌娃娃一类的，那天也真的是破天荒头一次想买。和另外一个好友老狗说起时，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很激烈地骂我脑子有病，劝我立刻退掉。我觉得很不解，也不打算理他。

　　第二天，老狗又打电话过来问，那个娃娃退了没有。我继续不理他，真是管得宽。到了晚上，聊天时他再一次追问，我说干嘛要退，他连续骂了我十句死变态，声称自己要是有女友在家里摆这种类人的娃娃绝对要分手，太可怕了云云。他连续三天都追着叫我赶紧退掉那个娃娃，我始终不能理解，一直到了第四天的晚上，他又跟我发微信。

　　“那个娃娃我奉劝你赶紧退掉。”
　　“干嘛？碍着你了吗？”
　　“有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
　　“什么事？”
　　“你知道吗？老东西家里养了个他大娘的等身娃娃。”
　　老东西正是我那个族兄的绰号。
　　“那个因为爆炸过世的……？”
　　“诶？我听说是淹死的。”
　　我隐约记得淹死的是他家另一个人，不禁毛骨悚然。
　　老狗又继续说：“我也是偶然看到，老东西才跟我说的。按着身高和外貌做的，年代太久，已经掉了漆，斑驳陆离。毕竟死得很早了。你真的不知道这种类人的娃娃最容易沾染不干净的东西了。下次去，你要不要看一眼，再考虑你是不是真的也要在自己房间摆那种东西？”
　　“那娃娃放在哪里？”我背后一阵发冷。
　　“就供奉在老东西他老妈的房间里啊。”
　　我知道到底放哪里了。难怪我那朋友会那么问我了……

　　聊完，我二话没说就去退货。这周也没有去老东西他家里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