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寻常巷陌笔记》尾花先生

4、有只狗

　　少时有个交情深厚的朋友，家里养了一只拉布拉多犬，体型匀称，骨骼结实，通体毛发米白，只有耳朵处色泽较深，呈黄褐色。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但肩胛处却秃了一块不长毛，仔细辨认，那里留有一道月牙形状的伤疤，是陈年旧伤。据我朋友说，那是小时候为了从恶犬口下救她留下的英勇的证据。

　　那只狗才三个月大就被抱到她家里养。他们给它起名叫“阿扑“，极尽宠爱，当成是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去哪里都会带上它。朋友放了学，总是习惯要先去一家进口食品店买点牛奶饼干带回去，她说阿扑挑嘴，特别喜欢吃这个。

　　阿扑是一只很聪明、懂人性的狗。我去过朋友家，阿扑大老远就会欢快地奔过来，一把扑到我们怀里，十分黏人，只要看到我们走到大门边，就会眼巴巴地叫，希冀我们也能带上它出去玩。就是在谈话中提到它名字，它也会立刻警觉地回头看我们，摇着尾巴跳到我们腿上趴着，歪着脑袋看我们。有时做了坏事，比如因为出门没带它而发脾气地咬坏自己的玩具，知道朋友的爸爸回来会教训它，自己知趣地用前腿捂住眼睛，趴在沙发底下不敢出来，一直“呜呜呜“地叫，其声堪怜，主人也就被逗得不和它计较了。

　　但是美好的回忆在我们读高三那年戛然而止。朋友的嫂子怀孕了，亲戚跟她家说家里养了猫啊狗啊这种宠物对孕妇和胎儿不太好。朋友家里一开始是不舍得把阿扑送人的，但是有一天，她嫂子突然出现小产的迹象，幸亏及时送去医院而保住了三个月大的胎儿。据说是因为阿扑像平常一样在她嫂子脚边绕，后脚支地，站起来跟她撒娇，毕竟有了小宝宝，朋友家的关注点就全转移到嫂子的肚子上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嫂子就被吓到，突然就肚子痛。这下子事情就严重了，由朋友的爸妈直接拍板，第二天阿扑就被一个亲友带走了。朋友说，阿扑当时死死巴住门槛不肯离开，最后还是出动了她哥哥和另外两个邻居帮忙才弄走的。阿扑被带上车时，竟然哭了。后来阿扑又自己跑回来几次，都被不得不狠下心的朋友妈妈赶走，一次比一次送得远。我听了，安慰她说，没办法，谁叫你小侄子最大，以后生了再接回来吧。她摇摇头说，没可能的，她嫂子一直不喜欢狗，刚结婚时就想把阿扑弄走，是因为全家反对才作罢，现在更有理由了。我也没再说什么。学习繁重，我们顾着埋头复习，很少再提起阿扑。我以为阿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有天晚上，我在家里做卷子，准备第二天的质考测试。手机响了起来，朋友给我打电话。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地告诉我，晚上她妈妈带她嫂子出门散步，顺便去超市买东西，突然大老远有只狗从马路的另一边边叫边朝她们奔过来，结果一辆小车开得飞快，把那只狗撞出去很远，可能车主也给吓到，没料到会蹿出一只狗，误把油门当刹车，又从狗身上碾过去了，当下那狗的肠子都被压出来了，血流了一地。我呆了呆，才问，那只狗会不会是……朋友在电话那一头沉默了许久，很坚定地跟我说，虽然她妈妈什么都没说，也不敢过去看，怕血光之灾会冲了肚子里的孩子，但她知道，那只凄惨死掉的狗就是阿扑。她妈妈眼眶发红，拿了钱请人帮忙好好处理那只狗。

　　当夜她嫂子就早产了，生下来一个四斤多重的小男婴，小是小了点，但很可爱。高考完我有去她家看过小宝宝，当时朋友的妈妈在给宝宝洗澡。那个小男孩眼睛很亮，会定定地看人。朋友说这孩子长大了不得了，才一点点大就懂黏人，不带出去玩就撒娇装哭，这么狡黠，将来肯定懂得讨女孩子喜欢，不知道会伤多少女孩子的心。她嫂子在一旁笑说，不对，肯定会是个吃货，给什么都不理，偶尔一次拿了牛奶饼干逗它，竟然还伸出手要抓。我一直笑，没说什么。小孩子的身体真是柔软极了，连皮肤都是那么光滑娇嫩，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搓伤，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肩胛骨处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青白青白的。朋友的妈妈说，小孩子一出生都会有胎记，过几年长大了就会消失。

　　又过了几年，我大学毕业了，朋友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我再一次看到那个孩子，在酒桌底下趴着一直嗅来嗅去，被他妈妈一把抓出来打屁股。有人开玩笑说，这孩子习性很像小狗呢，喜欢爬来爬去，就是不好好走路。当时是八月底，很热，小孩子流了一身汗，脱了衣服换新的，嘴里还咬着牛奶饼干。我坐在边上帮忙，不小心瞥见肩胛骨处，那块月牙形的胎记还依旧清晰可见。

　　之后，朋友和她新婚丈夫一起去了香港，我也没有再见过她娘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