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纹》可乐喵

6、六

　　之后的半年因为“晓”组织的蠢蠢欲动卡卡西一直没有空闲，也依然每天过着散漫的生活，然后在任务中露出果决的冷冽。雨水渐渐多起来，有时断断续续下上一天一夜不歇止，单调的淅沥声显得有些寂寞。出门时要穿带着帽子的米色大氅，就淡淡地想到一个人过得可好。又是长久的不相见，当初的种种已冲淡了许多，就在想到他的时候叫上友人去吃一些三色丸子之类的东西，请客，自己是不吃的，除鼬之外，没有任何一个还在世的人见到过他面罩后面的脸。
　　随着危险日子的一天天迫近他等来了鸣人的回归。那个时常和鸣人斗嘴的宇智波与时常和他斗嘴的宇智波，两个人都已两世相隔消失不见。而另一个宇智波，那个从不吵架从不张扬却是真正天才的宇智波，他也在另一个地方继续他从不肯透露半点的征途。
　　关于鼬的记忆，卡卡西辨不清是否真实拥有过。鼬这个人淡然得好似天上飘过的云，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也许他从未拥有过他的什么，也许他给他留下的记忆只是俯视众生的天空投下的一块恶作剧的阴影，在别人看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清楚地经历过它的发生。只是有时望见慰灵碑上岁月留下的痕迹深刻得像是那个人护额上的划痕，清晰的，决然的，断裂无声的。浅浅的一道划痕像终生都无法逾越的万丈深渊，才突然知道原来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地笑过痛过。那刻痕代表着他的离开，代表着灭族的人残旧家纹昔日荣耀的破碎，也同时代表着他对他们所拥有的一切过去的无情抛离。心扯着痛起来，却一个转身在脸上漾出新月般的温暖笑纹。

　　鼬被指派任务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对手是卡卡西。他想自己早已不在乎什么了。《亲热天堂》等等的一系列书统统翻过一遍扔在一边，那个人说得没错，他确实看不懂，关于忍者的知识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为“情”心痛是怎样的感觉。
　　旗木卡卡西，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名字或者还有它所代表的那个银发男人。他欠了他三次，还给他一次，一起执行过任务，说过话，仅此而已。
　　却在卡卡西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有短暂的失神。卡卡西依然是冷淡的，以前对他微笑时的温暖还是不见踪影。眼中充满戒备和认真显得很凌厉，掀起护额，熟悉的写轮眼。
　　鼬为自己的猜测有些惊怒，可惜话还没问完对方就已冲了过来。因为分神竟然没有注意到地上的坑，叫出卡卡西的名字，刻意隐了姓氏，随后查克拉的宿体就被打了个粉碎。
　　回去之后鼬在床上抱起膝。他想他怎么会有那个眼睛，那个万花筒写轮眼。使用被诅咒过的力量，代价就是失明，听语气他是知道的，可他竟然真的显得毫不在意。他真的、真的把责任看得超出一切了么，甚至肯舍弃他比生命还要重视的左眼。
　　除佐助外只让他看到的微笑。不符合自己处世态度甚至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在意和每天刻意制造的见面。鼬终于想起旗木卡卡西这个名字代表的另外含义，温柔的温暖的含义，他只被他一个人抱在怀里过，只听任他一个人握过他的手。明明就很少在意具体个人的他居然会在不知不觉间记住了他并且铭刻得那么深甚至开始相信开始关心开始依赖。三年前那个任务决心杀死其他人的命令是因为潜意识里认为旗木卡卡西坚定的守护眼神应该是只属于自己只为他宇智波鼬一个人所拥有，包括那些微笑那些温度那些共同的星空皓月以及年岁，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心痛的含义。
　　嗯。你醒了么。还好，烧已经退了。怎么这么凉，不要动。啊原来你也能这么温柔呢。
　　宇智波鼬，你干什么回来。宇智波鼬，倘若不是在木叶，我倒是很期待能和你叙叙旧，请你到我家来玩。
　　记忆里的卡卡西。微笑的，温柔的，无良的，守护的。他唤他鼬，唤他宇智波鼬，戒备或是冷漠，依旧是不变的温和嗓音和令人感到安心温暖的熟悉气息与目光。
　　鼬双手用力抓紧胸前的衣服，蜷在床上紧紧咬起牙。他终于明白他是多么傻。和鬼鲛的那次谈话又清楚地回响在耳边，那时鬼鲛说得没错，忍界和木叶说到底都不是他宇智波鼬一个人的事，他是人，他自然有他的牵挂和他的奢望，尽管他一直不曾把什么真正放在心上，可是旗木卡卡西占据了就是占据了。如今明白自己真正的眷恋究竟是什么又在何方，他不会固执地死不承认存在的真实直至它们变成一片虚无。一直以来认为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无声守护是理所应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走到底不惧怕死亡所以为了不动摇还曾试图斩断所有的牵绊。鼬想自己是愚蠢的。
　　他知道自己开始害怕死亡。他只相信真实存在的生生死死和一世相伴，生命并不一定总像窗外的雨水一样生生不息。死亡是不是另一个开始他不想知道，听着雨声竟感觉头一次如此地害怕一个人时的安静，安静得近乎孤寂。从心底里一波波泛起的寒冷恐慌不自觉地颤栗起来，凑近窗户看着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雨帘遮住了过去挡住了未来的路，于是突然特别想念起那一份温暖，以及给他温暖的不变依靠。

　　鼬是在慰灵碑前见到卡卡西的。他抬起头唤他的名字，眼神是不闪不避的。
　　卡卡西听到鼬轻声地叫出他的名字，有些惊异地发现他认为已经淡出他生活之外的记忆竟仍是如此鲜活，突然有一些恍惚。他深吸一口气，嘴角却扬起来勾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宇智波鼬，你够了没有。他说。
　　鼬的面无表情还是没有变，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无措。
　　他想他错了，他真的这么彻底地错了。他想责任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究竟为什么踏上这条路这么义无反顾，他终究是斩不断这份眷恋。可现在已经过去了太多年，他们都已改变了太多，他终于醒悟想要回头的时候以为不算晚却已走出了太远，就算他能回头，他又是否能接受他，是否能重新给他那份夜夜梦中心脏抽痛的温暖？
　　“卡卡西。”鼬叫卡卡西的名字，却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有了短暂的停顿。
　　“卡卡西，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叛逃，我有我的理由，——”我会回来，我爱你——，你会怎么办，你，相信么。
　　卡卡西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并没做什么防备。他听着鼬小声地说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心中错综复杂的情感蜿蜒着纠结。他看见鼬的眼睛，黑色的，看不见底，里面有空荡荡的痛和哀伤。
　　他一直想他的生命是外化内不化的，所以他行走于世间对每一个人微笑，天性却丝毫没有打折。而鼬，他外不化内亦不化，因而他这么多年穿越一切的风霜雨雪身上却沾不上一丝灰尘烟火。
　　他一直认为鼬从小就安然超脱得像是不属于这个人间，因此无从判断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共同记忆究竟有哪些是发生过存在过的真实。他终于知道，他是把他放在心里的，一如他也把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鼬此刻恨透了两人之间习惯性的沉默。他知道卡卡西并没有敌意，可他也无从得知他在想什么。慢慢走出演习场和他擦肩而过，在心中扯开一个淡淡的笑，寂寞哀伤在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中露不出分毫。
　　“鼬，我相信你。”鼬，我等你回来。
　　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十二岁的邂逅到此时的面对面，时光如白驹过隙般一下子晃过了十几年。人生若只如初见，但他知道即使他们错过了太多走出了太远也依然会有回首的一天。
　　鼬的脚步顿住。过了很长时间，他终于回身，静静地抱住了卡卡西。他想起迪达拉，他说若是蝎把他也做成人傀儡他就可以不会死亡，然后和蝎隐居起来放弃忍者的身份忘记不安和动荡的过去，得到梦想中的一份安宁与幸福。他可以放弃触觉放弃味觉放弃春风拂面和阳光照耀的温暖，然后用这些失去换得与蝎的长相厮守不离不弃。终于明白，原来爱着就是永恒，即使有一天世界毁灭天地重归黑暗，他们的灵魂也可以握住彼此的手，继续着承诺过的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