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涯》御水而舞

33、第九章 生死三劫绊君念 死灰复燃意犹惊（一）

　　生死门。
　　灰色的大厅，错落地悬挂着紫色和白色的轻柔帷纱，似静止又似飘动，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帷纱背后的一切。大厅两旁的银色镂花灯柱上平静地燃着淡蓝色的火焰，偶尔毫无征兆地跳跃一下，诡异而耀眼。
　　一个身着黑色蝉衣的女子斜躺在铺着银色貂皮的宽椅上，右手支着头，左手轻抚着一只黑色的猫，绿色的猫眼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这女子生得肌骨莹润，娇艳绝寰，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美，眉梢眼角间流露出的万种风情更增添了几分妖媚之气，让人只一眼便不由得心神荡漾，意乱情迷。
　　一个久违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女子稍稍转动青睐，咧开樱唇，娇俏道：“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出去了三年，认不到回家的路了呢。”
　　脚步声停了下来，来人面无表情道：“门主在么？”
　　“呵呵，你还是老样子。”女子轻笑道，赶走身旁的猫，站起身来款款走下台阶，腰间的银铃腰链随着身子的扭动叮当作响，“毕竟他老人家也是你我的师父，你就这么吝啬叫他么？”
　　“我问你他在不在？”来人又重复了一道，仍旧是没有带一丝表情。
　　“不要这么无情嘛，一回来就找师父……”女子一手勾上他的脖子，一手在他的胸前游走，眼神娇媚，软语温存地在他耳旁说，“你都不知道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你，师姐有多想你。你呢？有没有想师姐啊？”
　　“司徒夜！”来人低叱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冷地说道，“看来你也还是老样子，一样的不知廉耻！”说着，嫌恶地甩开她的手。
　　司徒夜见自己的讨好被人骂做不知廉耻，眼神顿时变得冷洌而犀利，忽的，又娇媚地笑了起来：“好，你要找师父是么？那就随我来吧，我的好……三师弟。”
　　宋冕对于“三师弟”这个称呼很是不自在。他斜睨了一眼司徒夜，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司徒夜得意地笑了笑，她知道宋冕一直把他是生死门的人这件事当作耻辱，可她就是喜欢戳别人的痛处，喜欢享受折磨人的那种快感。她妩媚地转过身，轻移莲步，径自朝后厅走去。宋冕稍作迟疑，也迈开步子，跟在了她的身后。
　　宋冕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跟着司徒夜穿过幽暗的回廊。离开了三年，这里仍旧是没有什么变化，阴冷得毫无生气，晦涩得令人窒息。想想过去三年里平静而自由的生活，就恍若一场梦。然而梦总是要醒的，无论他多么不想醒来，也无法改变这个他曾经拼命想要逃离，却是怎么也逃不掉的事实。
　　司徒夜带着他来到了后厅，在一面石壁面前停下了脚步。那石壁被一大块墨蓝色的帷纱半遮半掩着，上面是一圈黑色火焰包围着一簇白色火苗的阴阳线刻浮雕。宋冕认得那是生死门的标志，用冷傲骨的话来说，生死门从存在的那一天起，就是为了颠倒黑白，颠覆生死。宋冕颇有些奇怪地看着司徒夜，不知道她把他带来这里干什么。
　　只见司徒夜稍稍运了运气，舞动双掌，手心迫出一股掌风，直窜石门上火焰型的暗格雕纹，随着低哑粗重的声响，石门缓缓地打开了。宋冕微微皱了皱眉头，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密室？！
　　司徒夜扭过头，仿佛知道他的疑惑般，轻哼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知道的地方还多着呢！进去吧！”
　　宋冕懒得去深究，抬腿跨了进去。
　　这里和前殿的布置几乎无异，阴郁而诡秘，四周墙上的壁灯燃着幽岚的火焰，紫色和白色的帷纱错落相牵。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让人不胜恍惚。
　　“夜儿，我不是说过，没事就不要随便进来打扰我么？”一个略显苍老又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
　　宋冕这才注意到，原来帷纱背后坐着一个人影，是冷傲骨。
　　司徒夜手指缠绕着细长的白色流苏，斜睨了一眼宋冕，然后娇声地对那人影说道：“师父，是三师弟回来了。”
　　“冕儿么？”冷傲骨突然哈哈笑起来，“你竟然主动回来，真是出乎老夫意料。”
　　“门主。”宋冕听他用那种奇怪的声调唤自己的名字，头皮不禁一阵发麻，他淡淡地说，“就算我不回来，你也会派司徒夜来找我的麻烦，就像两天前，不是么？”
　　“哦？”冷傲骨稍稍转向一旁的司徒夜，“你去找过冕儿了？”
　　“师父，天地良心，我可不是去找师弟麻烦的！”司徒夜娇嗔地说道，“我只是因为想念师弟，又无意中得知他近日的行踪，才特意去会会他的。谁知道他身边的人都把我当贼一样防着，真是狗咬吕洞宾。”
　　宋冕冷哼了一声，恐怕她是他这辈子遇见的最会睁眼说瞎话的人了。
　　“唉，你们这些繁琐的事还拿来打扰我！”冷傲骨有些不耐烦。
　　“门主，你要我办的第二件事已经有结果了，宋冕此番回来就是向你禀报的。”宋冕不温不火地说道。要不是急于想摆脱生死门，他又何尝想回来？
　　“噢？你的意思是，有微雨的下落了？！”冷傲骨的声音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他苦苦找寻的女儿终于有了下落，只是，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司徒夜微微侧眼望了望冷傲骨，又转过头，饶有兴趣地听着宋冕说的话。
　　“是。原来当年迷霄宫一役后，她被叶行天毁了容颜，打落深渊……”宋冕将事情的原本始末一一道出，包括她化名魅姬，包括她葬身嫣红山。
　　冷傲骨的脸色越来越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双拳紧握，手指关节捏得格格作响。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眼睁睁得看着她死？！”冷傲骨怒吼道。
　　“因为宋冕当时看到她的时候，她面目全非，同门主给我的画像上的人相比，完全看不出丝毫联系。宋冕也是在她死后才知晓，原来她就是门主一直要找的人。而且……”宋冕顿了顿，又道，“门主没有给我复魂丹，所以……宋冕无法令她起死回生……”
　　“借口！借口！统统都是借口！”冷傲骨咆哮道，手臂一伸，从袖笼里飞窜出数十条白色的勾魂索，眨眼间便将宋冕的全身捆得结结实实。他猛地收回力道，宋冕也随着收缩的勾魂索腾空而起，跌倒在冷傲骨的脚下。
　　冷傲骨气得血气上涌，太阳穴的青筋突起，一根一根盘错着。他揪紧套住宋冕脖子上的绳索，靠近他的脸，恶狠狠地说道：“说！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你明明知道微雨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所以你就像当年我对你们宋家一样，反过来报复我？！”
　　“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么？”宋冕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嘴里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但眼神却毫无惧色，直直地迎上冷傲骨凌厉的目光。
　　冷傲骨闻言，缓缓地松开手中的勾魂索。他其实很明白宋冕的性格，他知道宋冕不会存心报复他，因为他还受制于自己，他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
　　冷傲骨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神情失落而哀伤。想当初，他特立独行，一手创立了生死门，就是为了颠覆所谓的“生死由命”。他要把死人变活，把活人变“死”，让人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就连天也不能。而就是因为他这种不遵循常理的做法，被那些自诩为武林正派的人视为异类，称为邪派，还要赶尽杀绝，甚至就连他最疼爱的女儿也由于受不了他怪异的行为，最终脱离生死门，弃他而去。然而最最讽刺的竟是，他苦心经营的生死门，到头来却救不了女儿的性命！想到女儿的惨死，冷傲骨哀伤的眼神顿时又变得阴邪起来。他把目光重新落在宋冕的身上，冷冷地问道：“你说，是谁下的毒手，害死了微雨？！”
　　宋冕刚刚缓过劲来，听到冷傲骨的质问，心里不由得一颤。一个名字在眼前闪过。怿寒？！难道要我说出是怿寒下的杀手么？虽然他当时是为了自保才错手杀死了冷微雨，但是以冷傲骨的性格，又怎会善罢甘休？
　　他微微定了定神，不露声色地回道：“是雷昊。”虽然有点对不住尸骨未寒的雷伯伯，但是为了保住自己情同手足的好兄弟，他也别无选择。
　　“哈哈哈哈……”司徒夜在一旁放肆地大笑起来，腰间的银铃随着身子的颤动不住地摇晃，“雷昊？可是三师弟，我怎么听说雷昊和冷小姐一样，也死在了嫣红山呢？你可不要告诉我他们俩是殉情呀。”
　　宋冕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很快又回答道：“他们因为武功相当，最后同归于尽。”
　　“哦？是么？我看事实并非如此吧？”司徒夜手指缠绕着流苏，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宋冕，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听闻当年雷昊对于冷小姐的失踪一直愧疚于心，他又怎会忍心对小姐下杀手呢？”
　　宋冕的神色稍稍有些异样，他知道就算能瞒得过正在气头上无法细想的冷傲骨，也瞒不过攻于心计的司徒夜。
　　司徒夜察觉到了宋冕细微的神情变化，嘴角微扬。其实在宋冕最开始说出“雷昊”两个字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他眼里的犹疑。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她知道宋冕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即使他掩藏得再小心，他眼里的犹疑却还是常常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这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而她刚刚的试探，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测，杀死冷微雨的另有其人！
　　“这下好玩了……”司徒夜瞟了一眼冷傲骨，又看了看宋冕，心里暗笑。
　　“看来，真正的凶手是你身边的朋友。”司徒夜蹲下来，慢慢地逼近宋冕的脸，言语温柔，却字字如针，“除去那几个不会武功的和武功不怎么样的，剩下的就是那夜追我的男子和使用暗器的女子，而那女子是那男子的心上人，你应该不会舍命维护她吧？”说到这儿，她讪笑了一下，站起身，提高声调地说道，“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杀死冷小姐的人是那个男子，也就是雷昊的徒弟，你的好兄弟柳怿寒！”
　　“你敢骗我？！”冷傲骨阴沉地说道，抬手一掌就朝宋冕的胸口打去。
　　宋冕对这突如其来的掌势毫无防备，被硬生生地震飞出去，摔在对面的墙壁上翻身而落。他只觉嗓中涌起一股腻味的腥甜，鲜血顺着口角缓缓淌了下来。
　　望着盛怒的冷傲骨，宋冕知道现在任何反驳的理由都不成立了。只是他不清楚司徒夜怎么会猜得那么准，他可以肯定司徒夜并未亲眼所见当时的一切，但就是因为如此才更加可怕。
　　冷傲骨冷冷地说道：“我以为你向来都很有自知之明，原来你也会耍心眼。”
　　“你交待给我的第二件事只是寻找冷微雨的下落，我也做到了。其他的事我没有理由向你禀明。”宋冕擦去嘴角的殷红，淡淡地说。
　　“哼哼，可是我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你也休想让我履行诺言，为你解开第二道生死劫！”冷傲骨阴狠地说道。
　　“师父，三师弟不是有意的，你也知道他这个人重情义，你叫他怎么忍心出卖朋友呢？”司徒夜走到冷傲骨的身旁，软言相劝道。
　　宋冕冷冷地看着司徒夜，并不奇怪她为他“求情”，因为她向来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冷傲骨冷哼了一声，不理会她的话。
　　“不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将功补过啊？”司徒夜这话是对着冷傲骨说的，可是眼睛却望着宋冕，嘴角含笑，有一种挑衅的意味。
　　“怎么个补过法？”
　　“不知道师父记不记得当年迷霄宫的两本武功秘籍，《天珏神功》和《地煞神功》？”
　　“你是说……”
　　“我们生死门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还不都是拜那些所谓的武林正派所赐？如今只要我们有秘籍在手，既可以为冷小姐报仇雪恨，又可以称霸武林，何乐而不为呢？况且，”司徒夜轻笑道，颇有深意地望了宋冕一眼，又道，“据夜儿所知，寻找秘籍的地图现在就在那个柳怿寒的手上，凭三师弟和他的交情，把地图弄到手，还不易如反掌么？”
　　“哼哼，称霸武林？想当初我没有称霸武林的野心，却被那些人赶尽杀绝；如今，我到偏要试一试这称霸武林的滋味！好夜儿，师傅真是没有白收你这个徒弟！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冷傲骨眼里闪着一丝精锐的光，又对宋冕道，“我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你听从夜儿的安排，为我拿到地图，杀了柳怿寒，我就把你身上剩下的两道生死劫都解开，从此还你自由！”
　　“哼哼，你知道我是宁愿死也不会出卖朋友的，下这种命令岂不是浪费唇舌？”宋冕冷笑道。
　　“哈哈哈哈……看来你是太久没有尝过生死劫的滋味了，所以敢这么对我说话了，是不是？”冷傲骨紧盯着宋冕，目露凶光，说到“生死劫的滋味”这几个字的时候，语气故意加重。
　　“生死劫……生死劫……”宋冕起先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听到冷傲骨强调地说到，心凭空地就缩紧了，脑海中顿时涌起一种恐惧。只见他忽的脸色变得苍白，头上不停地渗出冷汗，全身的骨头仿佛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很大的牵引力，马上就要被撕裂一般疼痛难忍。他伏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咬着牙强忍着不呻吟，一如当年被冷傲骨掐住咽喉的时候死都不肯求饶。因为他知道虽然冷傲骨收他为徒，教他武功，但从来就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报复的工具，一条任人使唤的狗。他又怎么会让他看扁了自己呢？
　　“我不会……答应你的……死都不会……”宋冕从齿缝里吐出这几个字，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只有无边无际的疼痛还在不断地蔓延。眼前的景物在晃，而且越来越模糊，他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哼哼，早知道你宁愿死也不会答应的。可是，你的弱点我又岂会不知呢？若不是因为这个，你当年又怎会答应当我的徒弟呢？”冷傲骨讪笑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宋冕，又转身对司徒夜说道，“把他带出去吧。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越不想做，就越要让他做。师父，夜儿明白的。”司徒夜心领神会地轻笑道，“不过师父，夜儿可不可以多玩一下？”
　　“知道你喜欢折磨人，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