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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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一点半，方茽晓准时出了门。
她不喜欢坐车，尤其是小轿车。如果不是怕耽误时间，通常情况下，她会选择坐地铁，甚至干脆一点，直接走路。
在国外的几年里，她有时也会一个人去徒步旅行，一般情况下，四个小时以下的步行是累不到她的。
博雅工作室是近年中逐渐发展起来的一家影视公司，旗下除了一批常年活跃在一二线的中坚演员外，还囊括了不少导演、编剧和制作人才，甚至拥有自己的发行部门。
可以说，博雅的资源和实力是全方面的。对于一些高质量小成本的作品，它甚至能够独立制作发行。这在国内的二线影视公司中，并不多见，它也因此在业界享有不薄声誉。
方茽晓在隐退前，跟博雅有过一次颇为融洽的合作。当时，博雅力捧新人导演王明民，独资投拍了一部文艺片《你知道吗》。
那时的她刚拿到最佳新人大满贯，声势正隆。博雅主动派人来接触，邀请她出演女主角。看过剧本后，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后来，她凭借这部片子获得了虹星奖和华钟奖的最佳女主角提名，虽然没能拿奖，但也是对她演技的极大肯定。男主演张烈问鼎虹星奖影帝，导演王明民则将虹星奖最佳导演收入囊中，同时也提名了华钟奖最佳导演，可谓是皆大欢喜。
只可惜，后来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一连串不幸的事。
摇摇头，赶走脑海中烦乱的思绪，方茽晓面色平静地走进了博雅工作室。
博雅的工作氛围比较自由，办公室的布置也带有明显的开放风格，整层楼全部打通，只用透明的玻璃墙分隔出一个个独立空间，显得宽敞而明亮。
前几天里，方茽晓已经看遍了所有能找到的有关杜宇的资料，因此，很容易就在一间隔间里发现了他。
杜宇今年不过三十六岁，正是恃才傲物的年龄，虽然长相和打扮都十分普通，但一举一动间，明显流露出一股自傲不凡的气势来。
方茽晓看了下时间，还差一分钟到三点，于是抬步走过去，礼貌地敲门，然后对着侧头看来的杜宇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您好，杜导，我是方茽晓。”
杜宇神色冷淡地打量她一番，不紧不慢地说道：“进来坐。”
杜宇坐在唯一的一张桌前，身侧是一台放在三脚架上的摄像机，绿色的显示灯表明它正在工作，而方茽晓的座位，就在杜宇的对面，正对着摄像机。
待方茽晓坐定后，杜宇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和方照长得不一样。”
对于这个问题，方茽晓早有预料，从容答道：“五年前，我出过一场车祸，伤及脸部，后来不得不做了手术，所以样子有些变化。”
杜宇眉头一挑，眼睛微微眯起，“这么说，你整过容？”
方茽晓的表情有一刹那的轻微凝固，她平淡道：“字面上可以这么说。但是普通人整容是为了比原来更好看，而我做手术完全是迫不得已。既然看过我以前的照片，相信您可以发现，我根本没必要整容成现在的模样。”
杜宇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突然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了三个字，“我不信。”
方茽晓忍不住皱眉。
她没想到，她到底是低估了这个人的自负程度。
略一思索，她拿出手机，征询对方的意见，“我可以打个电话吗？或许这样能帮助您判断我的话是否属实。”
杜宇没说话，但也没阻止，方茽晓懒得揣测他的心思，当下打给了刘正松。
电话很快接通，她将眼前的情况简单讲了讲，刘正松立刻道：“你把电话给杜宇，我跟他说。”
也不知道刘正松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杜宇只淡淡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他将手机扔回桌面，沉吟片刻，道：“你不要以为有刘正松作保，我就一定会用你。”
“当然，我愿意接受试镜。”
“哦？”杜宇没什么笑意地勾了下唇角，忽道，“那你表演一下，给同居男友泡咖啡的情景。”
方茽晓心里一动，知道正戏来了。
她环顾一圈房间摆设，起身走到饮水机前，拿了个一次性杯子，走回来放到桌上，然后坐回座位。
深呼吸后，她略一闭眼，再睁开眼时，整个人的气质立刻变了。
杜宇眼睛一眯，神色不由自主地郑重起来。
方茽晓原本是双腿并拢，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此时，却变成了双腿自然伸直，交叉，一派自然轻松的模样。
她口中轻轻哼着轻快的曲调，脑袋随着节奏轻轻摇晃，明亮的眼睛眨动间，视线自然地下垂了一些，肩膀也跟着放松，虽然脸上没有明显的笑容，整个人却一下子快乐起来。
左手将一次性杯子捧住，五指自然地服帖着杯壁，小臂的线条有一瞬间的紧张，用力的感觉顿时显现出来。
哪怕杜宇知道那是个轻若无物的纸杯，也不由地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端了个分量十足的陶瓷杯在手里。
右手在桌面下做了一个拉开的动作，似乎有一层抽屉被打开了。
“咦？”她突然出声，眉头下意识地扬起，没有懊恼，只有意外。
手伸进虚无的抽屉里刨了刨，确定要找的东西不见了。
眉头微微下落，向中间蹙起，意外渐渐变成了淡淡的疑惑。
接着，她拉开了第二层抽屉，然后是第三层。
“阿阳。”她突然高声唤了一声，音量不大，拉长上扬的尾音里隐约透着一股亲昵，“咖啡豆没有了哦，只能喝速溶的了。”
从抽屉里拿出一袋速溶咖啡，撕开袋口，倒进杯中，一小部分咖啡粉顽皮地飞到空中，
“咳咳。”她皱起眉，用手扇了扇，然后拿起一旁的抹布将杯子附近的桌面随意擦了两下。
打开热水壶的壶盖，探头看看水量，然后盖上盖子，拎起沉重的水壶，将腾腾的热水注入。
小心翼翼地放下水壶，取过小勺，在杯中快速地搅拌几圈。
似乎是嗅到了咖啡的香气，她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自己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站起身，她稳稳地端起咖啡杯——纸杯没有杯耳，她就用拇指压住杯沿，四指曲起，顶住外壁，看上去恰似握住了一个小巧的杯耳——转身向后走去。
脚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拖拉，仿佛被套上了一双厚实的拖鞋。走路的过程中，肩膀带着明显的紧绷，仿佛正护着手里的咖啡，生怕洒落一滴。
带了轻快笑意的声音扬起，“阿阳，咖啡来啦。”
一直走到饮水机前，方茽晓才停住脚步。
放下纸杯，转过身，她朝杜宇微微一笑，“好了。”
杜宇将视线移开，落到那个孤零零的纸杯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他心里的震惊。
他只给了一句话的提示，她却交给他一份如此丰富的答卷！
单人表演，最基本的是创造一个情景，要让所有观众能在第一时间明白，表演者在哪里，是什么身份，要做些什么。
其次是逻辑的呈现。要表演泡咖啡，自然要知道为什么要泡咖啡，为什么要以这样的形式泡咖啡，以及，为什么要泡这样的咖啡。简言之，要从这个过程中，展现出镜头之外的剧情和角色性格。
而更高级的表演，是能做到无中生有。即使什么都没有，也能通过表演，让观众身临其境，仿佛一切都在眼前。
而在刚刚方茽晓的表演中，无中生有，竟只是最基础的一步！
咖啡杯，抽屉，速溶咖啡，水壶，抹布，……除了那个纸杯，所有的东西都不存在，可她用她的一举一动，让人感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杯耳。
她的第二步，是情景设计。
和情景创造不同，情景设计除了传达显性信息外，还能让观众不知不觉地察觉到许多隐性内容。在电影里，情境设计包括光线、色彩、构图、氛围、剪辑风格等等，而在单纯的表演中，它的含义更广泛，并且可虚可实。
以刚才的表演为例，杜宇能揣摩到，方茽晓设计的情景是在一个周末的早晨，阳光明媚，男友要么在赖床，要么在看书玩电脑，而女友则好心情地早起。
如果再仔细一点体会，甚至能察觉到，这对情侣刚刚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
整个画面轻松、明亮，节奏舒缓。女友应该穿着一件浅色系的上衣，头发松松地披在背上，阳光从正面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她的脸上笼上一层淡淡的微光。
光是这样想象，杜宇脑子里就已经有了一幅非常明确的分镜头构图，简直可以立刻就转变成电影画面！
而第三步，是整个剧情的衔接。
虽然只是一个泡咖啡的过程，她却无一细节不完整流畅。无论是情绪还是动作，都自然得天经地义，仿佛就是从日常生活中截取了一个片段直接播放。
在电影里，泡咖啡并不需要这么多的琐碎细节。但在她表演中，这许多个小细节，竟都不可或缺，少了哪一个，就仿佛拼图少了一块，整个剧情的完整度都将大打折扣。
换句话说，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表情，都在为角色和剧情的塑造而服务，毫无浪费。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刚才的这段表演，杜宇无奈地承认，他只能说——完美。
并非承认这段表演就是对这个题目的最佳回答。
而是在方茽晓的设计中，这就是最好的表演。
就好比一套试卷，本来满分是一百分，但有人将满分改成了九十九分，那么考到九十九分，就是满分了。
方茽晓对剧情所做的设计，就相当于这个九十九分的标准。
只不过她的表演太过自然，如果观众的眼力不够，根本无法看出，她其实已经给自己划定了一条力所能及的满分线，把整个表演牢牢控制在了自己的掌握中。
杜宇不由地想起方茽晓上次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
恰到好处就是最大的完美。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年纪轻轻的演员，确实是将这句话理解透彻，并且做到了身体力行。
方茽晓此时已经坐回了座位，正面色平静地等待着他的评价。
杜宇看着她，眼神还残留着一丝惊讶，但声音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寡淡，“你给自己这段表演打多少分？”
方茽晓想了想，“九十七分。”
“差的三分在哪儿？”
“第一分，可以不用纸杯，直接表演；第二分，最开始应该站着，不应该坐着；第三分——”她停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女主角的年龄设定偏小，不太合理。”
前两点杜宇都赞同，第三点却让他也愣了愣，心里不由升起好奇，“怎么说？”
“我前几天听了吕颂阳所有的歌，发现他的歌，几乎都是所谓的暖伤情歌。尤其是歌词平实，没有太多修辞，甚至连叙事都很少，多是直白抒情。从市场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歌曲，比较适合拥有一定阅历和爱情经历的青年男女。”
这一番分析让杜宇在心中暗自点头。
“他之前有过出演MV和电影的经历，所以我大胆猜测，这一次的MV男主角仍会由他本人担纲，这也是我给男主角取名阿阳的原因。不过，他过去的MV都少有女主角直接出镜，所以很难从中界定这个角色的年龄。”
杜宇又一次微微眯起了眼睛，手指开始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方茽晓继续分析，“但是另一方面，吕颂阳今年已经29岁，我看了新闻，发现他之前公开承认过的女友只有一个，年龄比他小一岁。而且现在媒体对他的宣传大多是轻熟男定位，代言的几个广告也都是这方面的产品。”
“综合看起来，如果他的MV要讲述一个爱情故事，那么这个女友的年龄不能太小，应该是成熟温柔型的，最好控制在跟他同龄，或者小一到两岁的范围内。”
一番话讲完，方茽晓也在自己的脑中理出了头绪。
她前几天虽然做了很多功课，但更多的是看，思考的并不够。而今天的试镜表演，再加上一番透彻的自评，反倒让她对这一次的工作内容有了更直观深入的理解，也让她对这份工作有了更充分的信心。
这时，只见杜宇站起身，关掉了摄像机，然后伸出了右手来。
“看来我要修正一下对你的评价了。”他的声音仍是冷冷淡淡的，仗着身高俯视方茽晓，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傲气，“希望正式拍摄的时候，你还能表现出这样的水准。”
方茽晓明白，自己这是通过试镜了。
她伸出手和他握住，微微一笑，“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