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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看江湖风起云涌 ...

  •   屋内尽管有冰笼子也还是闷热得很,院中有大树遮蔽时而能有几许微风比之屋内更清凉些。
      原管家索性命人在院子里安置了桌案,方便纪竹姝处理公务。
      饶是如此,纪竹姝还是热得汗流浃背,转眼进入三伏,夏日的燥热愈演愈烈,对习惯在青山绿水间逍遥的她尤其难以忍受。
      纪竹姝趴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左手里的算盘被她拨得噼里啪啦,刺耳的声音和蝉鸣共同让这个静谧午后变得嘈杂。
      “听说你现在跟着陆进之大人?嗯,好福气。”
      纪竹姝的桌案摆在正堂门口,正对着院中那棵足足需四人合抱的梧桐树,梧桐树下是耿年衡,他一身便服躺在摇椅上慢悠悠晃着蒲扇,眯着眼睛与纪竹姝搭话,他说的话烦得纪竹姝恨不得将他扔出府。
      念在耿年衡收留过自己几日的份上原谅他吧,纪竹姝在心底宽慰自己两句,压下无处释放的邪火,抓着笔一目十行地查阅账册。
      可惜耿年衡要是识时务他就不会无事可做沦落到在纪府消磨时光的地步。
      “听说陆大人办事认真为人严谨,是个颇为耿直的好官,吏部考评年年最优。”耿年衡絮絮叨叨,“我们御史台天天盯着官员鸡毛蒜皮小事,大错小错好歹都能找些弹劾的地方,就这位清心寡欲得不可思议,没人能说他个不字。”
      “哦?”纪竹姝原本懒得听他叨叨,然而账册越看越昏昏欲睡,耿年衡这一句话却让她精神百倍。
      纪竹姝直起身子目光如炬,“吏部考课年年最优?你又不在吏部如何知道?”
      耿年衡被看得不自在,他摸摸鼻头,底气不足道,“我也不晓得,就是听说是这样,也许有点儿夸张?”
      耿年衡这模棱两可的德行,纪竹姝见怪不怪,她问道,“是你们御史台的大人们说的?从前朝开始考课只由吏部单独呈报陛下,不是已经不在朝堂上公示了么?为何会传出?”
      耿年衡奇怪道,“原来考课不公示?”
      纪竹姝不可置信道,“你已经稀里糊涂当了这么久的官难道还不知道?”
      “咦,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过,我这芝麻官不过当了半年多,压根没轮上考课,自然是不晓得。”耿年衡理所当然道,“况且,我整日需要做的事很少,知道得也不多,从没机会听说这规矩。”
      纪竹姝实在不能理解,耿年衡当初为了科考与父母决裂,断剑退江湖称得上孤注一掷,怎么入了朝反而是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半年光景竟连与品级升降息息相关的考课都没弄清楚,别的东西估计也未必知道。
      “你什么都不晓得?那你怎么能行?”纪竹姝疑惑道,“平日当值怎么应付?”。
      “哎呀,我那芝麻官哪儿还需要什么要事?要不是我祖父的人情我科考完就该外放了,在御史台也就是混混日子罢了。”耿年衡不以为意,放下蒲扇捞起茶水痛饮。
      “你大小也是六品官竟连这些都不晓得?你的那些誓言就是说说而已?”纪竹姝无奈道,“朝后我看你与赵大人一道走,料想你们关系不错,以为你在御史台就算不是如鱼得水也不至太差,怎么如今看来你简直无知得可怕?你在署衙忙着干什么呢?还有上次见的那个路锦安,他不是御史中丞吗?与你关系应该也还好吧?不然你不会带他来见我。那你在御史台理应颇受重视才是啊?”
      耿年衡耸耸肩,“瞧你急的,我在御史台挺好的,你别以为我好像闲着没事就过得多不痛快,其实比起江湖里摸爬滚打来逍遥多了,况且我觉得我品级升得不算慢啊。诲敏人不错,对脾气,我们平日经常一起吃酒。”
      纪竹姝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又没觉察出什么来,她便觉得自己只是纠结该不该坦白告诉耿年衡他在御史台似乎不大得用的事。
      她一方面认为耿年衡有理由知道,另一方面又觉得既然耿年衡自己认为自己混得挺好,若是直言相告就好像在奚落他一般,以后寻机会慢慢提点他是不是更好。
      不等纪竹姝做决定耿年衡长叹口气,抓着摇椅把手努力晃动起来,拖长声音道,“舒服……”
      纪竹姝莫名松口气,定定看他一眼,继续垂头与账册奋战。
      陆进之历年考课成绩究竟如何被他们齐齐抛诸脑后。

      “公子。”三秋从院外匆匆进来,“有人求见,这是拜贴。”
      纪竹姝接过一看,朱红的拜贴上方正的印章赫然是个小篆的“宁”字。她神色一凝,“请进来,通知管家好生招待,我速速就来。”
      耿年衡看她的模样坐起身,诧异道,“怎么了?有什么贵客不成?”
      “嗯,宁府的人。”话罢纪竹姝匆匆向屋内走,
      “啊?”耿年衡噌地站起来,瞪大眼睛,“你这段时间不是都没招惹他吗?好好的,他为何?”
      纪竹姝摆摆手,“你且在后院待着,等我换身衣裳一会儿出去看看再说。”

      纪竹姝穿戴整齐出来时耿年衡正与回来复命的三秋问东问西。
      看到纪竹姝,三秋连忙郑重道,“安排好了,公子您请。”
      纪竹姝一瞥耿年衡,“走吧?”
      耿年衡踟蹰道,“我也去?我听三秋所说来的人好像不一般,不然我就不去了吧?让太师知道我在你府上是不是不大好?”
      纪竹姝惊讶道,“你以为宁太师不知道?上回他着人来送礼时你不还想着分一杯羹么?”
      “啊?不能吧,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人不会报给太师?”耿年衡显然没思虑太多,也许他还以为他们这关系在京城是个秘密呢。
      纪竹姝调侃道,“说不准如今太师眼里耿大人你就是纪党了?怎么?耿大人怕不怕?”
      耿年衡一愣,神情微僵,下意识地蜷起手指,而后哈哈大笑,“纪党?哟,你也太有野心了。”
      纪竹姝正在向前走没注意到耿年衡的不自在,她无辜道,“我不这么想也没办法,这几天的作为,宁太师不定心里怎么想呢?”
      说话间,他们已快走到了前院。原管家在后院通往前院的拱门前等着,瞅见纪竹姝连忙上前两步。
      “公子,人在前厅安排好了,好茶好点心都备着。”
      纪竹姝点点头,“嗯,麻烦您了。”
      她走了两步,看原管家欲言又止,回头道,“您老觉得是什么样的人?我好心里有数。”
      原管家躬身道,“年近不惑,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那股子劲头老朽瞅着像是……”他左右一看,声音压低。
      纪竹姝侧耳。
      “宁家次子。”
      纪竹姝诧异极了,明显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
      “您老可看仔细了?”纪竹姝倒吸口气,问道。
      原管家道,“这如何看清?宁家公子谁也没见过不是?只是与江湖里传闻颇为相似,这才斗胆一猜,一会儿过去他认或不认你最好心里有个谱。”
      原管家说这番话时耿年衡正在左顾右盼,纪竹姝觉得他应该能看出没必要多嘴便没有多做解释。

      纪竹姝进了前厅,耿年衡紧随其后。
      他们一进门便看到桌旁一坐一站的两个青年人,坐着的那人身着白色长衫,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另一个一身黑衣手握长剑,面容刚毅英姿挺拔。
      纪竹姝对着那白衣人拱手,“在下便是纪士则,看到太师的拜贴急忙赶来了,阁下久等。”
      耿年衡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一向讷于言,只跟着纪竹姝低头拱手便罢。
      那白衣人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凉凉一笑,“纪大人客气了,在下不过是太师派来府上问安的门客,不必如此,冒然叨扰还望您海涵。”
      他细长的眉眼出奇的精致,带笑的模样宛如夏日和风般教人心里一舒。
      纪竹姝顺势起身,她已不复初时的拘谨,含笑道,“原来大人是太师的门客,失礼了。”
      耿年衡一脸茫然地跟着起身。
      那白衣人目光投到他身上,“大人您是?”
      耿年衡下意识一缩脖子,挠挠头道,“嗯?在下?在下是御史台的侍御史。”
      那白衣人似乎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轻抿着唇,细长的眉微弯,“这位想必是耿年衡耿大人了?”
      “是,是……额,在下正是。”耿年衡回答得磕磕绊绊。
      纪竹姝担忧地耿年衡一眼,上前一步,抚掌大笑,“敏之,你还是这般模样?第一次见这位大人就来这出?大人您瞧他是不是荒唐?”
      那白衣人好奇道,“这是怎么个荒唐法?耿大人怎么了?”
      耿年衡脸色一红,头低垂着。
      纪竹姝微笑地看着白衣人,“我告诉您大人您可别见怪。”
      白衣人更加好奇,“纪大人您可别卖关子了。”
      “怪您太英俊,诲敏兄一向有这奇怪的症状。”纪竹姝解释道,“诲敏只要看到长相比他好的都脸红脖子粗。”
      白衣人闻言认真看耿年衡两眼,只见他已然耳朵尖都红得滴血。
      纪竹姝以“您看,果然如此”的坦荡神情与白衣人对视,而后她先一步转开视线,“大人,您贵姓?总这么称呼总感觉颇为奇怪。”
      白衣人恍然大悟,“不说在下这都忘记了,在下莫适,给太师跑跑腿。”
      “原来是莫大人。”纪竹姝崇敬道,“久仰久仰。”
      白衣人看向她的目光微带戏谑,“在下不在朝中为官,纪大人直接以名相称便可,纪大人当真听过我?”
      “不曾,在下记性不大好,许是记错了。”纪竹姝也不觉尴尬,随即道,“莫兄,是否是太师有事情吩咐?”
      莫适恍若突然想起,他回身与黑衣人道,“信件。”
      黑衣人恭敬地自胸前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莫适接过,两指夹着放到纪竹姝面前,“纪兄不妨看看?”
      纪竹姝快速撕开信封,里面一摞纸,约莫十来张,她取出来一目十行地读了一页已经眉头微皱。
      纪竹姝问道,“这是?”
      莫适淡笑不语。
      耿年衡伸长脖子瞅了瞅,也没看出什么来。
      纪竹姝只得继续读下去。
      十五页纸读起来并不费劲,越到后面纪竹姝却越觉得困难。
      终于到了结尾,匆匆看过,她迅速合上,抬眼询问地看着莫适,“敢问莫兄,在下愚钝,实在不知这是何意?”
      莫适再一笑,“纪兄,在下着实没别的意思,太师只吩咐在下送到信,余下的在下爱莫能助。”
      “如此看来,下官只得改日去太师府上拜见了。”纪竹姝伸胳膊一让,笑道,“莫兄,请坐下喝杯淡茶。”
      “不了,在下还有事,纪兄留步。”莫适温和地笑笑,拱拱手向外走去。

      送走那两人后纪竹姝返回前厅坐下,桌上各色花样的糕点颇能勾人食欲,她索性捻起一块糕点丢进口中大嚼起来。
      她边吃边想着那封信上的事情,试图理清些头绪,她甚至忘记耿年衡还在边上。
      从纪竹姝回来耿年衡就在边上等着她解释,一大会儿时间她却半点没有与自己说明的意思,耿年衡踱到她面前不假思索地抽走她肘下压着的几张纸。
      纪竹姝这才回过神,“你还在这儿?”
      这话耿年衡可不大爱听,他瞥她一眼,“纪大人您老也忒健忘,不是说好今晚留我尝尝你府上新近厨娘的好手艺么?”
      纪竹姝没接话,低下头,专心致志吃着糕点。
      她这神情太古怪了,耿年衡暗自思忖觉得是信的问题,赶忙展开一看。
      这一看完耿年衡方才觉得纪竹姝的反应算得上平静。
      这不知何人写的信上竟然罗列了所谓纪士则十桩罪,桩桩件件言辞凿凿,信的最后还附了收集来的证据。那些证据或是临摹的纪竹姝与旁人的通信,或者是以纪竹姝身份兑的官银,或是纪竹姝的私章签的契约。
      林林总总十余项都不是空穴来风,字迹与纪竹姝亲笔一模一样,私章也是耿年衡见过很多回的那一方。
      倘若不是耿年衡与纪竹姝认识已久,那些证据属的又都是纪竹姝入朝时圣旨上书的名字“纪士则”,他看了这信必然会质疑纪竹姝为人。
      他忍不住一咬牙一跺脚,“这是怎么回事?谁写的?疯了么?”
      纪竹姝咀嚼着糕点含含糊糊道,“味道不错,酥品居的糕点味道真是绝佳,你要不要试试?”
      耿年衡正色道,“你!”
      纪竹姝一哂,“你不喜欢?好好好,那不给吃。”
      “你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耿年衡着急道,“这信倘若写在奏折上由御史台入了文渊阁,足够太师把你给贬到深山老林里去,到时候别说陛下,找谁都没用。”
      纪竹姝漫不经心道,“那为什么没写在奏折上?”
      耿年衡看她这模样更是上火,“你还想在奏折上看看自己的罪状?你入朝才几天?怎么旁人手里已经有了这东西?”
      纪竹姝拿起桌上的方巾抹干净嘴,双臂抱在胸前看耿年衡挥着那些信纸团团转。
      耿年衡看她不知轻重,急得团团转,转了几圈也没想出怎么才能掷地有声地说出些能震慑住她的话,他这会儿才感觉到自己这半年多的官当得多稀松,身为侍御史本该对刑法典章了如指掌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纪竹姝笑着道,“得,你别急了,且放心吧。方才我也着急,一顿点心的功夫我才算想明白了。必定等不到奏折上去,宁太师既然专程唤了他宝贝公子跑这一遭,总不会是来炫耀的吧?”
      “嗯?”前面半句已经够耿年衡吃惊的,后面的信息量更大,“宝贝公子?谁?刚才那位?”
      纪竹姝揉了揉眉心,“你没看出来?”
      虽然原管家所说他没听着,但身负武功的人与寻常之人差别不啻天渊,那个白衣人的武功又高到让人看不透,江湖中年轻一辈武功能高到这般程度又没有归隐的人不会是无名之辈。耿年衡不该看不出来。
      “他就是宁舒之?”耿年衡意外道,“不可能吧?看起来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出身竟然不凡。”
      纪竹姝暗自狐疑,就算耿年衡没想太多,但他武功与宁舒之相当,凭借气场便该有这个判断力。
      耿年衡看她表情,心里头直打鼓,难道除了宁太师次子,宁舒之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这一思索耿年衡突然脸色一变,他强自稳住,露出个“我早知如此”的表情,长长地吐一口气,“我说方才压迫感如此之强,还以为那个黑衣人是哪个不世出的高手?原来竟是宁二公子?”
      纪竹姝松口气,白了他一眼,数落道,“耿大公子哎,你这麻痹大意的毛病真是没救,为官这半年你怎么还不如闯荡江湖的时候敏锐了?”
      耿年衡歪头揪着信纸打量着,顾左右而言他,“宁二公子这般不见首尾的风云人物宁太师派他来做什么?”

      宁舒之虽然是宁太师次子,但他这三个字在江湖里比他兄长宁舒凛和宁太师加起来都有分量得多。
      他少时行走江湖锄强扶弱风流无匹,而后以卓莫的化名在青渊山一战成名,横挑武林当时成名已久的数十高手,手中的青峰剑也随之位列武林名器之一,风光无两之时他带剑归隐又是江湖一传说。
      青峰剑再现江湖是在日后臭名昭著的宁府死士刚刚崛起之时。
      听说是宁府死士在屠人满门时为江湖高手所见,那高手为救人与其缠斗,即将胜利时被人从身后偷袭,高手躲闪不及被砍中左臂,却也看清偷袭的死士所用剑便是青峰剑。这位高手左臂的伤也确实和青峰剑的刀锋相合。
      由此江湖一度盛传卓莫大侠为宁太师所杀,甚至有当初受他恩惠的人放言要杀到宁府为其报仇。直到后来有人发现宁府死士所用的武功其实与卓莫当年的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处,再然后有人发现宁家死士人人手里都有一把青峰剑。
      至此卓莫徒有其名其实是宁太师爪牙的传言甚嚣尘上,有人深信不疑有人恐其不实,但当所有编排卓莫的游侠均死于宁家死士之手时江湖终于安静。卓莫的真实身份是宁太师次子宁舒之是这段传奇的最后一个传言。
      惨烈事实以强大的说服力给卓莫盖棺定论。
      江湖世家大族本就从来独善其身不问国事,最有赤子之心奉行为国为民以武止戈的游侠从来单打独斗最为弱小,经此一遭被宁家死士折损许多,余下的游侠或为时局所迫四下流落或噤若寒蝉明哲保身,从此江湖不问世事与朝廷愈发疏远。
      卓莫抑或是宁舒之变成了一个江湖人提都不愿提的名字,但他以及他所统领的宁家死士却如同江湖一个强大的帮派般成了不可忽视的存在。

      奈何耿年衡对江湖各种杂七杂八的帮派名称所习功夫向来兴趣缺缺,小时候师父教导时就因为背不下被打得手掌通红。何况宁舒之这种平日甚少提及的?能记住就算不错哪里还会时时想着学以致用。

      “他可是个杀神,平白无故为何会来见你?”耿年衡忽然想起,正色道,“莫非宁太师真看你不顺眼?先教你知道你的罪状再替天行道?”
      “他想做什么还看不出,但至少如今这风云人物你见着了。”纪竹姝倒不是太在意。
      “无论什么根由,反正不会是要我这条命。宁太师应该是查了我的身份仍觉得不安,半个多月来我在户部又莫名还算顺遂没有去拜见他,这才想要让宁舒之来试探一番。
      至于为何是宁舒之这号人物?我觉得是因为宁太师查到的资料里我出生市井是个怂包,而这样的人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受皮受之苦。宁家死士不就是这号人最大的克星?”
      耿年衡不赞同,“你倒放心?宁舒之什么身份你不晓得么?何况他还带这么一封别有用心的破信,我觉得他没安好心。”
      纪竹姝看他着急的样子有些好笑,“你该不是想起宁舒之在江湖传说里狰狞的模样被吓坏了吧?刚才我本想夸你处变不惊呢?”
      耿年衡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没想起来,只好无声地撇撇嘴。
      “况且,他武功并不如传说里那般高深,你该也感觉到了吧?”纪竹姝思忖宁舒之刚才的气度,宽慰道,“与你不相上下,用不着怕他。”
      耿年衡却似乎并没有被安慰到,他脸色一瞬间闪过抹伤痛,镇定道,“这么说来这封信上提的就完全不用担心了?如此甚好,甚好。”
      而后他把信纸一折,随便塞到衣襟里,“既然没什么好担心的,那我就先回府了?”
      不等纪竹姝答应,他就径直朝外走,似乎打算就此离开。
      纪竹姝一时没缓过神,耿年衡这急匆匆的样子不晓得的还以为谁在外面叫阵等他出去单挑呢。
      “你干什么去?这就回府?”纪竹姝叫出他,不紧不慢道,“今儿还叫厨娘留了饭,你之前想吃的龙井竹荪我前几日就吩咐下去,竹荪昨儿从扬州送到,今儿就能吃着,不尝尝?”
      耿年衡及时停下脚步,含混地问道,“当真?”
      纪竹姝闻言笑了起来,“自然是诓你。”
      “我晚膳就在你府上了。”耿年衡回身重新坐到凳子上。
      “随你。”纪竹姝正色道,“我得继续去校对那些账册去了。”
      耿年衡随意摸出之前那几张信纸,打算好好琢磨一番。
      正准备离开的纪竹姝忽然瞧见其中一张信纸边角有个蓝色图案一闪而过,那个蓝色的图案意外地让她警醒。
      但再仔细看去却什么都没有,而且纪竹姝也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那样的图案,她觉得许是自己这几天跟着陆进之累得够呛,眼花看错了。
      走了几步,纪竹姝心里一沉,她转身疾步到耿年衡面前,劈手夺过那几张信纸定睛看去。
      耿年衡被吓得心口一跳,愤愤道,“你怎么了?能不能温和有礼些?”
      纪竹姝把几张信纸放在桌上抓起茶杯一泼,顿时信纸上湿淋淋一片。
      纪竹姝甩去信纸上还没被吸收的水,挨个把十几张纸摩挲一遍,最后挑中间的一张抽出来。那张纸没被水直接浇到故而只是些微潮湿,纪竹姝将它举起冲窗子的方向侧身,午后昏黄的光穿过窗棂正好投射到举着的这张纸上。
      耿年衡瞧她一番动作惊奇道,“你这是干什么?”
      纪竹姝置若罔闻,眼睛死死盯着纸上光线交错造成的字影。
      耿年衡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信纸原本雪白的边缘竟然逐渐变蓝。耿年衡不由屏住呼吸,唯恐打扰到纪竹姝手里那张诡异莫测的纸。
      足足半刻钟后信纸的边缘全部变为黛蓝下角出现个如同胡萝卜般的图案,纪竹姝小心翼翼地将信纸严丝合缝盖到桌子上原先那一摞信纸上面,黛蓝的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渗去。
      纪竹姝一眨不眨看到最下面几张纸边缘也变蓝后直起腰来,她一摸自己额头,甩下密密一层冷汗。
      耿年衡虽不明缘由也松口气,他揉揉眼,“这是怎么回事?总感觉透着股子来者不善的意味。”
      纪竹姝淡淡一笑,“百药谷的玄参散。”
      “百药谷?”耿年衡切实打了个寒噤,喃喃道“怎么可能?”

      百药谷在江湖是宁可百闻切忌一见的存在,因为大多见过它的人都没机会再闻名。别听它名字带个药字可从不医人,是个煞气十足的邪乎门派。
      传说它在极北之地,谷内四季严寒,谷里寸草不生,谷中之人尽是年方二八的少女,个个容貌绝美行事很辣,那些少女每人熟稔一种独特的剧毒,这些剧毒的引子全部只生于百药谷荒凉的冰层之下。
      除去百药谷认可之人旁人只要靠近百药谷方圆百里便有来无回,尽数死于剧毒发作,死相千奇百怪凄惨无比,这千百其中尤以玄参散被传得最恐怖诡异。
      但是传说终究是传说,大多人不亲眼所见是不会信那些的。何况,如今江湖里崇尚的从来是傍身的武艺,凭借善毒立足的唐门都不能服众日逐衰微,何况一个只有传说吓唬人的百药谷。
      很长一段时间耿年衡都以为百药谷早已灭绝,那些死于其门的人的经历不过是前辈编来吓唬不懂事小辈的故事,因为那些剧毒的死状实在离奇得难以相信。
      传言里玄参散由百药谷谷主玄参夫人所配,配成后无色透明,触感如沙砾,只需半钱便可杀百人。关于这百人的死状传说各有不同。
      其中最为人畏惧的一种便是,中毒时无知无觉,只消三日头发落尽,再过三日七窍生血,血愈流人愈精神,血流尽人已神采奕奕,此种形态可保十日。十日一过中毒之人癔症发作狂杀周围活物,人畜花草皆不放过。再过三日,中毒人开始清醒,对自己癔症之时所为惭愧,最后莫名以暗合阴阳八卦的方式消失,尸骨无存。

      故而耿年衡哪怕从没信过百药谷的存在还是下意识一凛,回过神来后他怀疑地看着面前那一沓黛蓝边缘的信纸,“传说里玄参散不是如此。”
      “那是如何。”纪竹姝背过手,不慌不忙道。
      “是……”耿年衡这才发现传说里玄参散只有形态毒效毒发方式,却根本没提过玄参散如何施毒怎样引人发作。
      纪竹姝看他哑口无言,轻笑一声,“所谓半钱杀百人,敏之认为寻常方式可能做到?”
      耿年衡皱眉,“我自小不信那传言,自然不觉得有办法可做到。”
      纪竹姝沉吟不语,而后自袖中抽出贴身匕首挑起那一沓纸,拿过还放在桌上的信封将他们胡乱塞进去。
      “我也不认为。”纪竹姝的闲适陡然不见,心事重重地将信封扔在桌下一个阴暗不易发觉的角落,“方才我还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但听你一说,我觉得不会那般轻易,许是我又错了。”
      耿年衡忧心道,“未必是错罢?否则你是如何发现信纸另有玄机的?是我太孤陋寡闻才对。既然你说这是玄参散,那你是从何处得知?我们是否已中毒?我还没觉得不适,不过传说里毒发至少也得三日不是?”
      纪竹姝摇摇头,“没有,刚才不过是证明玄参散存在而已,古书上说想要施于人方式只有两种。”她停顿一下,神情些微的不自在。
      耿年衡询问地目光下纪竹姝硬着头皮道,“云雨,哺乳。”
      耿年衡一没料到玄参散这个如此奇特的毒施加方式如此平易近人,二没料到纪竹姝评点起江湖美人来脸不红心不跳,提到云雨之事时脸皮薄成这般,说起那事来用词如此文雅,平日怕是连春宫图都不曾看。
      他本想调笑几句看到纪竹姝凝重的目光努力咽了回去。
      他正不晓得如何是好,门厅外传来三秋的声音。
      “公子,耿大人,晚膳妥了,婶子请您上席。”
      纪竹姝没什么精神地应道,“好,晓得了,这就去。”
      三秋离开后,纪竹姝冲耿年衡道,“走吧,明日再说。”

      夜里耿年衡回到府里后,到书房去翻箱倒柜将当初带出来的一干古书倒腾了出来。
      这些古书全是他少年时在山庄里读书时的书籍,如今一本不落全被堆在了这里。
      如今的耿家山庄不知是怎样的模样?耿年衡心头一热,唯恐勾起不堪承受的往事赶忙随便拣本书坐下翻开。
      昏黄的灯光下他从头翻起,一页一页认真研读。
      其中一本破旧不堪的书上出现了玄参散这三个字。
      耿年衡从头看到尾,黛蓝萝卜图案提到没提到,不过是将江湖传言罗列一番。
      他重新拿起另一本书。

      三更的梆子敲过,纪竹姝将桌案上的账册整理,起身准备去休息。
      夏日清凉的风穿堂过,知了的聒噪让夜里显得愈加寂静。
      纪竹姝每天休息前有个亲自查看的习惯,屋里各个角落都不会放过,她一直认为保命最好的办法不是精进武功而是惜命,谨慎便是惜命的必要行动。
      她查屋里后一如既往松口气,关窗准备睡个好觉,窗户缝隙间看到的那个身影让她瞬间清醒万分。
      卧房窗户正对的是院内的大树,那个身影看着像是紧贴在树干上,但倘若真是如此院里守夜的北丘佼佼者不会发现不了。
      纪竹姝料定那个人必定不在院内的大树,那他会在哪儿,为何影子会恰好投在她窗前的树上,是有意为之还是自己杯弓蛇影?
      电光火石间纪竹姝基本排除了那人无意为之的可能,她身处京郊,左右邻居不是食肆就是驿站没人无聊到投影子玩耍,那么有时间布置如此周密的影子的人目的又是什么呢?
      顷刻间纪竹姝的掌心变得汗津津,她假装若无其事地吹灭油灯,还如往常般就着月光摸到床边躺下。
      然而一想到窗外或许有人纪竹姝就不能集中精力想事情。
      等到万籁俱寂时,纪竹姝悄悄靠近床缘翻身滚下床,避过月光,确保真有人透过窗子往里瞧也看不到她起身的影子。
      纪竹姝摸黑在床下的横木上抱膝坐着,忽然她想到布置黑衣人究竟是想干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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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看江湖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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