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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墓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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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悲可叹呐,昔日春雨第四军团团长,如今连地球都回不去啦。”湛蓝的明瞳倒映出孔雀姬躺倒在地上痴笑的落败之态,语气丝毫不见同情。世界向来成王败寇,人头为杯血做酒,一方的崛起总伴着一方的肝脑涂地,干这个行当谁能真正垂怜谁。神威只看成败,不论是非。
“别这么说,我们的人还不也是困在地球回不来了吗?”拇指刮擦着下巴新冒出来的胡茬,阿伏兔怔怔地看着前方陷入回忆,“我只是作为同族人,稍微感到可惜啊。”
眼神腾地放空,神威的脑海忽现数年前的回忆。
在还没有离开夜兔族的时候,阴雨缠身的星球百年一见地遇上艳阳天,金戈挥扬,战马纷乱。获胜党的旗帜还没在山包插稳,转瞬被卷着数千万死鼠亡骸的瘟疫之风刮进荒草丛生的墓园。内斗、外敌、饥荒、瘟疫……如此多难的年代与种族。
落日时分,寸草不生的碱地忽然生出许多尸体残骸,他们的皮屑正不声不响地碎裂,声音窸窣,更衬出这黄昏之荒冷,之孤清。当神威撑着染血的紫伞穿过遍野饿殍时,他看见昨日此时在学堂与他道别的神音。战争的打响致使学堂全部停课,彼时十七岁的少年不得不遵从国家的意愿参与战争。昨日的毕业礼上,懵懂无知的少年们欢呼雀跃地将书卷扬向窗外,而在今天,有人将它们拾起来,剪成了一张张白色纸花,撒向寂寂长空。
初临战场,她看起来尚有余力,丁香色的伞倒插在土里,散乱的褐发遮住脸孔。她跪坐在一具无头尸体上,手中动作焦急。
脚步走近,神威走在她身后,雨伞遮蔽了神音时,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下头,看见神威时并无意外,只是把从尸体里怀掏出来的钱袋放在大腿上,她用旗袍裙摆做兜,那上面堆叠了许多从尸骸手里捡来的东西。钱袋,锦囊,玉坠,被咬了一口的冷硬馒头。
撩着物什倚叠如山的裙摆正要起身,神音忽然觉得有些欠雅,便把那块馒头咬进嘴里,双手捧着其他杂物装进了倒立的伞中,将手柄递给了神威。
【带着这些东西回家吧。别告诉伯母和小神乐是哪里来的。】
正当对方因惊讶而歪过头打量她时,她又蹲下身,沾满尸体皮屑的手拾起一根枯枝,以枝当笔,在泥土上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什么,比在学堂的每节课都要认真凝重。
【你在做什么?】
【拿了人家那么多东西,我总得给他们写点碑铭什么的。】
神威发出嗤嗤的鼻音,似在嘲弄眼前人莫名其妙的坚持。【没有伞,你怎么回去?】
本是调和气氛的问话,却意料外听见对方低沉而平淡的回答:【我不会回去了。】
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神音的双肩在微风中不断颤抖着:【我…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国家总在不断不断不断地,犯着同一个错误。】
尚不明白为何眼前的丫头说出口的话也会如此沉重,他怔愣几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语气激动得险些咬掉舌头:【你、你终于打算把自己嫁到隔壁换大米了?】
【对不起我就是宁可在这里被太阳烤成红肉也不想换成大米让你吃进肚子啊!!!】咬在齿间的馒头因过分激动而掉落在泥土上,神音低下头,默默拾起馒头,动手将沾满泥沙的那一面小心翼翼地剥落。
一阵沉默之中,神威忽然爆发出一串笑声,惊动盘旋在坟场上空的乌鸦嘶鸣两声,扑腾翅膀离去。
【什么嘛,只是想自杀而已啊,早说不就好了。】
一梭梭子弹忽然在咫尺之间朝自己而来,神音躲过要害位置,在地上翻过几个跟头站稳,然而未等她回过头,迎面而来的扫堂腿使她摔倒在硬邦邦的尸体上,捂着摔断的肋骨克制呻吟。
【你问这个国家为什么错?难道参与杀戮、释放本能的我们就是正确的吗?】
【……】
【只是不断追求至强至尊的宝座,这不是国家的阴暗面呢,这是国家的本貌。】
少年微笑地向她伸出一只缠满绷带的手,这是第一次,那只手没有握成铁拳,而是摊成一块软布的形态。
【反正你也是要自杀,既然要死就把那粮食交出来,如果还不想死的话,就把手递过来。】
视线所及,神音被夕阳染红了眼瞳落下两行泪珠,在咸涩的泪水作为佐料下,她呜咽着吞下不成滋味的馒头,大力拍走了眼前的手,站起来跺了跺粘在鞋面的草屑。
少年眯起了笑眼。【择日再死吧,至少不是今天。】
『尸体A:神威是基佬。
尸体B:神威怎能不是基佬?
尸体C:神威是基佬吗?是。
尸体D:神威不可能不是基佬。
尸体X……』
【……】
【……】
当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路过方才神音用树枝为亡者留下的碑铭前,看到了如上的小学生语文句型转换。
神音轻轻咳两声,意图装傻地大步走上前,双脚不断地将土地上的字踩得纷乱,傻笑着看向浑身笼罩着紫黑色杀气的神威:【咦?这里有写过什么吗?果然什么都没有吧,只是脚印踩乱了产生了写着文字的错觉,或许是神迹……啊啊啊我的腿!!】
【我改变主意了,你这家伙……】
【还是去死吧。】
“还是去死吧。”从不堪的回忆醒过神,神威低声快速地念叨着。
“哈?!”似乎感受到某股味道类似于隔年逾期的杀气,阿伏兔不明所以地瞥向他。“我开小差的功夫发生了什么吗?”
“嘛,算了,比起那种事,”神威直起膝盖,转身向回走去,斗篷在干冷的空气中甩开一道弧度。“白痴…阿呆提督说好要请我吃饭呢。”
“难得啊,天导众混吃混喝的傀儡,突然找你谈什么?不会是暗杀这么快走漏了风声?”
“上帝知道。毕竟捉捕孔雀这件事又被那群家伙给抢功在先,这次又死了我那么多手下,不激起波澜才显得奇怪吧。”神威转过头投递给他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好像天大的麻烦事都在那种笑容里化开,再冷彻的夜兔血也会被那种眼神点燃火种。
“没错没错,真是不好好报答一下不行啊。”
这算是年轻的感染力吧,阿伏兔打了个哈欠,正要舒活一下肩膀,敏锐的直觉感受到一夹藏盛大杀气的盯梢,正欲开口提醒走在前的小子,却见周围狼豺虎豹中,一名身着浴衣的独眼男人低头迎面走来,黑色羽织与那小子的米色斗篷擦过,拉开约四步距离时,两人同时站定了脚。
转过头时阴鸷的视线相对,再默默转回去。整个动作在沉寂无声中完成,周围依旧熙熙攘攘,只有两人确定了彼此身上的共同点——
如夹竹桃藏蓄的毒素般,大剂量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