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赌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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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杉回到战船时浓夜近半。
来岛又子从甲板彼端朝他飞奔而来，明明自己衣衫单薄，却执意为他递上黑底金纹的羽织。
丝织品紧紧吸覆着汗意涔涔的肌肤，为他带来淡淡的心安感，紧绷的神经一经放松，骨头变得沉甸甸的，手臂肌肉因脱力而轻轻颤抖。
“晋助大人，您……”
“没事。”简明扼要地了却下属的担忧，他望向船头所向。海风正湍急，天水交界处墨色乌云交叠，孕育一场风雨。
“可是，您的左眼……”
略微不明所以地沿顺着又子的手指指向，高杉抚上左眼处被割断几根的绷带，常年不见光的眼圈呈现出病态的苍白。
【高杉，你的左眼呢？】
干涩的眼珠转了转，似曾相识的阴霾天，以及现在同伴的话语，都令他忆起了数年前天人军团压境的某天。那时他们抵背而立，一次次挥舞手中的刀，直到刀刃卷了边，分不清昼夜。
讽刺的是，早已沦为鸟嘴叼衔的腐肉的左眼处，竟然如生幻肢般隐隐作痛。
置放烟草，点燃，咬住烟嘴。一系列动作写进了本能。他记得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做的，多年前为了镇压痛觉而顺手接过一支折旧烟斗，抽一口潮湿的烟叶，怎知多年后执烟的手指都已泛黄。
“开船吗？”踱步而来的万齐不紧不慢地问他。得到他点头应允。
吐滤一口烟雾，他独立船头发了会呆，在第一滴雨落下之前转身走进船舱。
推开舱门前，武市变平太正坐在木桌后方，好像只为了等他的到来。他走进去，随之贯入微风将纸灯中芯的烛火吹得忽闪，如同金蝶振翅。
“辛苦了，高杉大人。”只言片语免去全部祝贺词与恭维话，武市变平太仔细端详着高杉晋助形销骨立的脸孔，肌肤蒙覆了一层薄汗，而随身的武士刀也消遁无踪。女人从高处一跃而下，停在他身前的灵敏身姿闪过他的脑海，他稍稍牵扯一下唇角：“夜兔出兵，真棘手啊。”
脚下忽然传来一股失重感，船舰逐渐升空，穿过雨帘看，闪电的枝条只手可触。
“实话说，作为我们埋伏在其中的内线龙潜被杀死时，真是令我稍微担忧一番。不过似乎只是多虑罢了，那家伙似乎只想先除掉队长，再杀死其他队员罢了。”武市顿了顿，“不过，作为队长，真是可悲的女人啊。当我们的人找到他们时，她的手下纷纷愿意倒戈鬼兵队。该说军心散乱吗？”
“那些叛军呢？”
“已经当场处决了，毕竟鬼兵队不会收背信忘义的走狗。”深谙高杉的好恶与队中戒规，武市变平太如实报告。
“做得很好。”
“那么，”十指交叠在鼻唇沟之前，武市变平太盯着高杉的侧颜开口，“高杉大人，想要去惩戒贼王了吗？”
电闪雷鸣间，高杉晋助咬着烟嘴的牙齿泛着利刃的毫光。
“我明白了。”武市变平太不苟言笑的脸浮现出些微笑意。 “虽然不清楚原因，不过看来是对我们抢功把孔雀姬交给春雨非常不满呢。目前还没有确凿证据说此次暗杀活动是第七师团团长亲自下令，公然开战相当于与春雨作对。所以说，我的意见是，利用春雨散乱的势力，将其一举歼灭。您意下如何呢，总督大人？”
身在春雨贼船，终日在黑暗中与星河为伴，不见白昼。时间在这里似乎也变得无所谓。
对于惧光的夜兔族而言，少了撑伞的麻烦未尝不是件好事。阿伏兔打着哈欠走在战舰的牢狱通道，靴跟踩在铁板的声音清脆，令他想起在笼罩故乡的漫长阴雨中，弃伞散步的清凉感。
他的目光落向身前的神威，年轻气盛的好斗小鬼丝毫不在意身居何处，将属何方，哼着不明所以的小调微笑前行。拐过第三道弯时阿伏兔再也忍不住，打断了令他蹙眉的哼唱。
“距离神音前去暗杀已经过去大半天了，你不给神音致电确认情况吗？”具体计算时间是个精细活，他干脆笼统带过，挠了挠后颈的发丝：“我可不信那俩人能折腾一夜啊。”
“谁知道。她有需要，就一定会主动致电给我的。”
“那她什么时候需要，小兔崽子生出来的时候吗？”
“哦，那时我不介意化身巫婆下凡，咒她永久沉睡的。”
“好了别闹，选择题来了——你觉得她是暗杀成功，走在讨工钱的路上，还是被暗杀，眼睁睁看着高杉来讨人命呢？”
“你很烦哦，阿伏兔。”
闻此，阿伏兔鼻音浓厚的慵懒声音掺杂了些许揶揄：“喂喂，只是一道选择题罢了，你严肃的反应已经出卖了你的选项了。”
“杀了你哦。”
“好吧好吧。在此之前，我觉得你有必要考虑下，在高杉来讨伐之前，要趁上级知道实情前杀了他，还是抵死不承认呢？”
隐匿于斗篷衣领的阴霾中，神威唇角微笑的弧度加大，“稍微有点羡慕起小神音了，我还没见过那家伙本人呢。如果是杀了她的武士，我倒是不愿意别人插手我和他的对决呢。”
“其实，说不定这两个问题，都存在着第三种可能吧。”
随着目标地的渐近，廊道尽头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以及女人诡异的轻笑与低喃：“单还是双呢……单……还是双……？”
神威停住脚步，屈膝蹲身，双眼透过生锈的栏杆，静静地看着牢房里瘦成一把枯骨的女人，昔日衣锦玉食的孔雀姬华佗如今衣衫褴褛，长发散乱，巨大的地位落差，以及所遭受的非人道酷刑，已经将她逼成疯子。
单还是双……单还是双……
——真麻烦啊，人生这些无止境的选择题。一旦一步错，便再也回不到最初的结果。
“那就……双吧。”他怀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下赌。
瘦手揭开脏兮兮的饭碗，女人干涸如枯井的喉咙发出鸦鸣似的惨笑：“是单啊。”
“输了呢。”
——所以说呢，这只是漫漫人生之中最穷极无聊最无意义的选择，对吧？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赌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