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绿叶窥红花》連暝

7、7

　　浩然山的宿舍形制有好几种，我住的这种，一个院落三面屋子，每面三间房，总共住了九个人。
　　换句话说，我这间屋子，左面右面都有邻居，都只隔了一道墙。宿舍的隔音一向不是很好。
　　再换句话说，刚刚秦师弟那句可怕的呐喊，只怕已经被除了我之外的至少两个人听见了。这简直比那句话本身还可怕。
　　我仿佛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人敲门喊着“开门送水”，然后我跟秦师弟，或者再加上一些别的人，就此人间蒸发，成为小说中一句淡淡的“被灭口的数人”。
　　不得不说我越来越有乌鸦嘴的潜质，正在我飞速思考着要怎么破解眼下局面的时候，咚咚咚的敲门声就响起了。

　　万念俱灰地站起身，我摇摇晃晃地捱到门前。也许因为我太过磨蹭，敲门声显然急促了起来。
　　深呼吸，拉开门，门外是住我左右隔壁的张师兄和李师弟，我的眼神越过他们，意外地没有发现不管是号称送水还是任何意图的其他人存在。
　　他俩倒是很着急的样子，李师弟一把将我拉进屋：“你这一屋子酒气还不快收拾收拾！师父就快过来了！”
　　我一下子清醒了起来。且不论是否会有被灭口的悲惨未来，眼下怎么在师父来之前掩饰我犯下了跟仙道弟子一起饮酒的大过才是当务之急！

　　两位师兄弟很是仗义，主动要帮我来把秦师弟毁尸灭迹……不，是搬到衣柜里藏起来。
　　秦师弟也许是终于吼出了喉中骨鲠，就这么会儿工夫便抽抽搭搭地睡着了，还睡得不安稳，呼噜打得跟唿哨似的……就算能藏得住这摊烂醉的泥人，也遮不住这极具穿透力的声音。
　　不，也没必要遮了，如果师父已经在附近，他一定听到了。我这样冷静的想着。
　　是的，我很冷静，非常冷静。甚至门外响起那声“你们不用麻烦了，为师什么都看见了”时，我也极端冷静，冷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我……真不是被吓得……

　　我师父，赵廷然，现年五十三，在浩然山上一代弟子中排名不前不后。如今上一代弟子大多离开师门，留下收徒任教打理事务的仅有三四十人，我师父的排位依然不前不后。既没有什么特别风光的本事和名声，却也不至于窝囊到被看不起。
　　说到底就是跟我一样没什么存在感，但日子也不难过的，标准配角。
　　因此，一般名门子弟来投师，也必然是收归名师门下，不会来找我师父。但我师父门下弟子却不算少，加上已经出师下山的，前前后后一共四十三人。
　　要说我师父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这四十三人全是孤儿，包括我在内。只不过，也都是天分不高不低，成绩不好不坏，相貌不美不丑，没什么特别存在感的孤儿们。
　　泯然众人大概就是我师门特色。

　　其实，我是很喜欢我师父的。我被捡回来的时候年纪太小，上山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从我来到山上之后就一直是师父照顾我吃喝拉撒，等我可以生活自理之后，单独搬来宿舍住，也还是很亲近师父。
　　师父没架子，对大家都很和蔼，却也不一味纵容。只要是他的徒弟，该夸奖的时候从不吝啬，犯了错也一样会被责罚导正。是以我们这四十三个人，虽然没有特别突出的人才，却也没有一个败类。
　　作为孤儿，能有这么好的师父，夫复何求。
　　要说我有什么不满的，那就是师父的“一视同仁”，从未对任何徒弟有所偏向，自然也就不会对我比对别人更好。到底是人心不足，虽然明知这样一碗水端平对大家都好，心底却总希望自己是特别的那个。

　　比如吧，假若师父真的比较偏袒我，今儿我这该记大过的行为，就……就睁只眼闭只眼，给我揭过去吧……
　　我浑身冰凉地看着师父慢慢慢慢走进来，那双不算锐利威严却依然很有分量的眼睛在屋里扫过。扫过我，扫过张师兄和李师弟，也扫过他们手中还没放开的烂泥秦师弟，扫过秦师弟被拖往的方向上的衣柜。
　　对不起，张师兄，李师弟，我大概连累你们也要被记过了……

　　在秦师弟高亢的呼噜声中，师父大人发话了：“小三小四，把小秦安顿到别的房里好好照顾。小梦，我有话对你说。”
　　咦？师父这是不打算追究的意思么？
　　张师兄和李师弟从善如流地赶紧把秦师弟给搬了出去，我虽然不解，但谄媚地把椅子上溅到的酒液擦了擦，拖过去给师父落座。
　　师父对着我这一片狼藉的屋子叹了口气；“小梦啊，我知道你零花钱赚得不容易，那就更不该由着小秦胡来，既违反门规，也糟蹋你来之不易的好酒。”
　　师父大人明鉴！我也不想的……
　　“不过今天这也算情有可原，其实凤师侄收徒一事，确实不单纯。”
　　唉……唉？等等！师父大人啊你不是也要向我透露什么秘辛吧！师父大人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