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春草木深》澄宵

11、第十一章

　　扳开单薄的木板门，小洋人径直点燃灯，吹灭灯笼。刹那明亮的灯光照到赵姨脸上。赵姨本能地用手遮挡，适应后慢慢放下。我这才看清她的眼睛肿得已经不是桃子所能比拟的了。
　　她已从刚刚的失魂落魄中恢复过来，理理头发，勉强笑笑：“飞飞，赵姨刚刚抓疼你了吧？”
　　“没。”我揉揉青紫的胳膊。小洋人仍然站在桌子旁。我把他捞过来坐到赵姨对面。“赵姨，您女儿？”
　　赵姨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迟疑地看了小洋人一眼。小洋人真是精通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立刻站起来回避。我连忙抓住他，回头对赵姨笑道：“没事，赵姨，都是自家人。”“自家人”的小洋人“刷”的红了脸，羞恼地瞪我一眼。我冲他玩味一笑，心里乐开了花。
　　我并没有注意到，赵姨的脸蓦地苍白。
　　她把脸转向小洋人：“你就是老师的孩子吧？飞飞最先和我说你只有十五六岁，我还以为不是你。”
　　小洋人又瞪我一眼，微微颔首：“嗯，爸爸和我提过您，说您和妈妈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提到陀婆婆，赵姨的神情放松了很多。她柔和地笑笑，看向小洋人的眼神中多了些慈爱：“说起来，我还是你父母的媒人。当初要不是我拉着老师去听传教，你父亲八辈子也碰不到你母亲。你可得感谢我。”
　　说着，赵姨的神色一顿，不等小洋人回答兀自悲凄地笑了：“不，你应该恨我。”
　　“您别这么说，”小洋人以为赵姨指的是陀婆婆和老洋人现在的处境：“爸爸妈妈的事，不怪您的。”
　　赵姨只是摇头，摇着摇着竟摇出了晶莹的水珠。我和小洋人诧异地对望一眼。手足无措地蹲到赵姨面前：“赵姨，您别哭啊。阿托不是已经说了不怪您了吗？”
　　赵姨抬眼看我，像儿时那般摸着我的头：“飞飞，赵姨是看着你长大的，和你母亲也是从小玩到大的金兰。我们做什么事都是一起的。所以你母亲被杀前把你托付给我，我也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儿子看待。飞飞，赵姨真的希望你能好好过一辈子。”
　　我忙不迭的点头。赵姨没有儿子，又和额娘交好，对我确实格外上心。在我小时候经常会从同文馆回来的路上带一些玩意和吃食给我，在额娘离开后代替额娘照顾我，在我与老家伙决裂后动用一切力量护我周全，在我离开皇宫后千方百计地为我安排。
　　“我知道，赵姨，我一直都把您当成亲人。”我真心实意，小心翼翼地安抚她。
　　“亲人……”赵姨苦涩：“那你告诉赵姨，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儿没别人了……我尴尬地回头，正对上小洋人闪闪烁烁别别扭扭遮遮掩掩，却充满期待的眼睛。虽然刚才的对话被赵姨打断了，但要在其他人面前表达爱意，这不是在逼我吗？
　　靠，反正我迟早要说出来。心一横：“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背后的小洋人微微松了一口，而面前的赵姨则更显苍白。她的嘴唇微微战栗，看着我的眼神绝望。完了，赵姨肯定无法接受两男的在一起，这是吓到了？
　　她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希望，喃喃道：“作孽啊。”
　　“赵姨，我……”我一下子慌了手脚。没想到赵姨这么反感。
　　赵姨无助地捂住了脸：“飞飞，赵姨对不起你，但是赵姨真没办法，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能不管她……”
　　女儿？我一头雾水：“赵姨，您女儿是不是出事了？”
　　她看着我，露出决绝的表情：“飞飞，你们恨我吧。但你一定要娶我女儿。”
　　身后的小洋人不知打翻了什么东西，“哗啦”的声音在原本就空旷的房间里更显刺耳。我的心沉下去：“是老家伙逼你的？”
　　赵姨无力地点点头。“嫣儿今晚在回府的路上被他派人抓走了，他让人带口信给我……”赵姨看着我：“我们家最近衰败的厉害，朝廷上也根本没发和他抗衡。我是孀居一人，我真的没办法。”
　　“他怎么敢？”我咬牙切齿。
　　赵姨仍止不住地流泪：“你不知道，他现在和洋人勾结在一起，连皇上也要让他三分。”
　　洋人，又是洋人！怪不得老家伙猖獗如此。我一拳打在地上。赵姨对我也算是有养育之恩，我怎能无动于衷？虽然已经答应老家伙回去继承王位，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各地的起义已经按部就班，怎能在关键时刻再生是非。最重要的是，我怎么忍心负他。
　　“江，你的手。”小洋人不知什么时候蹲到我面前。我这才发现手上都是血，在灯光下十分骇人。小洋人轻轻地用自己的衣服把我手上的血迹仔细擦净。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神情，我很想说，没事，你使劲擦，手一点也不疼，就是心疼。
　　赵姨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小洋人淡然地擦干血，又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干净的布，不紧不慢地帮我包好。包完后，他抬头，像个孩子一样满足的笑了，有些得意有些邀功地说：“好了。”
　　“阿托，别这样……”我吓坏了。他的笑容有笨拙而明显的伪装痕迹，苦得能把我溺死。
　　“江，想听我的想法吗？”他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我。我不禁点头。
　　“我会坚持，”他很慢地，一字一字： “就这样。”
　　我鼻子发酸。这人，总是能轻易地让我想哭。
　　我摸摸他的脸：“阿托。”不再顾忌身旁的赵姨，拥他入怀。你怎么能这么坚持？就好像国破家亡了也不在乎。你的心，你的想法，你的意识，永远都对自己忠诚。
　　他慢慢地用手环抱我，完成一个圈的革命。
　　我贪婪地感受这全心交付的温度。要是日子能保温，那该多好。没有所谓的国恨家仇，没有子虚的权力利益，安静的，温和的，过一辈子多好。
　　但是日子终究不是恒温。门外传来了一声尖锐的的呼喝，刺破脆弱的安宁：
　　“钮钴禄飞出来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