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春草木深》澄宵

10、第十章

　　我和小洋人静静走在去罗子家的路上。经历这么多的事，彼此都感到有些疲惫。深夜的道路是凝重的安静。一盏灼眼的灯笼在前面张牙舞爪地带路。抬头。原本明媚的月亮被雾霭衬得莫名的阴郁。
　　我握着小洋人的手，心中五味杂陈。嘴角还留着亲吻的余温。但终究狠下心来：“阿托，你对我几乎一无所知，难道不会害怕吗？”
　　他惊讶：“这个重要吗？”
　　我摸摸鼻子，小洋人的思维果然与众不同。
　　我干涩地表达：“我是说，跟我在一起，什么保证也没有。”
　　小洋人温和地说：“我知道。”又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你能给我什么保证呢？又不是女的，怎么嫁给我？”
　　我被他逗笑，继续搂着他往前走。抬头。嘿，月亮您老又出来了。

　　回到罗子家，刚刚的烟花燃尽只剩灰屑。门上的喜字被风吹起了一角。我“啪”的一掌把它压严实了，
　　新娘子和衣躺在床上，睫毛湿湿，倦容了了。大喜之日却因我遇这样的变故。不禁微微叹气，心里发涩。
　　“任何人都不许吵，”轻轻阖上内室的门，“阿林，你叫你媳妇来看着点。”
　　“哎。”阿林去喊他媳妇。
　　“罗子还没醒？”
　　“醒了，”赵大狗为难地摸摸头：“就是呆呆的，我们同他说话也不理。”
　　这傻子。我回头：“阿托，你先回去。路上小心点。”
　　他定定的看着我，用眼神抗议。
　　我苦笑：“好吧。你跟着我。”勾了勾嘴角。也只有你才能让我妥协。

　　房间灯火通明，把大红喜字印得刺眼。罗子坐在床上，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合卺酒。
　　“罗子，今天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鼓足一口气。小洋人诧异地看着我，想要说话，却被我拦住。继续道：“那些洋人是冲着我来的，却让你们受苦。我欠你们的，你们随时可以讨回来。”
　　罗子愣愣的，似乎并没有听见我的话。
　　我和小洋人静静地等待。时间一秒一秒地趟过，留下几只扑火而死的蛾子，和一层无能为力的烛泪。
　　良久，罗子颓然：“飞哥，你身上有很多事我们这些兄弟不知道。说实在的，你刚到这地时，我们几个人并不服你。可是，你这人够义气。真的。不服不行。那天你为了二狗和那些洋人打起来，我也都看到了。谁看到洋人不是躲得远远的，可你却能罩着自家兄弟。我是真心不怪你。”说着说着，他露出要哭的表情：“可是我自己窝囊。我不敢见素兰。我怕她已经……已经……”
　　他终于哭了起来。我立在一旁，很想说不止这个原因。可罗子的懦弱令我气闷。虽然这对思想传统的罗子并无大错。一旁的小洋人却握紧了拳头：“如果她被人轻薄了，你是不是就不要她了？”口气中有明显压抑着的怒火。
　　罗子抬头。那只是一张中国人的脸。我拦住小洋人：“阿托，这事你不懂。”
　　小洋人破天荒地瞪我一眼：“我为什么不懂？”
　　我低声道：“在中国，这事对女孩子很重要。”
　　他看我的眼神不可置信：“你也这么想？”
　　我无话可说。
　　他一拳打在我胸口，下手并不狠，但我知道他对我失望透了。他咬着嘴唇。我真怕他会咬出血来。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嫌弃她？”小洋人红着一双眼：“我就不嫌弃你！”
　　我无语。这是什么比喻？
　　这时从内室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我内心一凛，难道……
　　“罗子，”阿林慌张地出现在门口：“不好了，你媳妇刚上吊了！”
　　罗子终于回过神来，第一个冲了出去。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心想，这小子还算有些良心。
　　“阿托？”小洋人仍然站在原地，我试探地拽住他。他甩开我的手，径直走了出去。

　　内室里乱糟糟的。阿林的媳妇窝在阿林怀里，小声抽泣，显然是吓坏了。新娘子伏在床上。梁上依旧悬着那该死的红绫。
　　素兰披散着头发，眼神涣散，只有在罗子出现时才费力地凝神看了他一眼。罗子却在接触到她眼神时慌乱地把脸偏向一边。她的神情，那一刻，真如死了一般。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小洋人已经把罗子打趴在地。我傻了眼，他居然打人……这就是近墨者黑？
　　更我吃惊的是，最先去扶罗子的不是别人，却是素兰。
　　素兰咬着嘴唇，扶着罗子的手怯怯的，看着罗子的眼神百转回肠。她微微开口，却是无声，最后只逼出一滴泪来。再次咬紧嘴唇，渐渐咬出血色。罗子看着她，慢慢地伸出手拂掉她脸颊上的泪珠。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复杂的眼神。
　　“阿托，走吧。”我拽着小洋人走出来。阿林和他媳妇也出来关上了房门。临走前，阿林看了小洋人一眼，看我时眼神中多了一抹欲说还休。我拍拍他的肩。这么长时间的兄弟了，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回去时已经凌晨。小洋人保持沉默。我丧气地跟着他，理亏地先开口：“生气了？”
　　小洋人果然恼怒地瞪向我，但瞪着瞪着却泄了气，换上一副伤心地面孔。我一下慌了手脚。我宁愿他像打罗子那样打我一拳。我真怕他这样。
　　“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打罗子吗？”凌晨的街道升起了一层雾气，裹住他，模糊了他的脸。我突然觉得他很不真实，又觉得他一碰就会碎。
　　我只能摇头。
　　“不是为了新娘子，我没那么正义，”小洋人笑得苦涩：“我只是害怕。一想到你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我就受不了。”他忽然看着我，那眼神直指内心：“就算我多么坚持，也有不确定的时候。我们本来就是不同国家的人，有那么多的差异，很多事上我根本就搞不懂你。其实，这些我说过了，都不重要。我在乎的只是，你，从没有亲口说过喜欢我。”
　　字字诛心。
　　原来雾里看花的从不是我。我看不清的不过是他现在的脸，而他看不清的却是我一直以来的内心。他浸在雾气中的声音倔强，坚定，也有谜底揭开前的不安，决绝。我捧起他的脸：“托，听好了。错过了我可不负责。”
　　他紧紧抿着嘴角。
　　“我……”
　　“裴飞！”
　　“操，谁啊！”为什么每次在老子干好事的时候总有人打断！？我懊恼地回过头，却吓了一跳。模糊的街道中依稀可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雾霭将她的衣裙染成了白色。
　　“素兰？”我以为罗子那家伙又做了什么缺德事。
　　女人简直是扑到了我面前。我扶起她。居然是赵姨。她的脸上模糊一片，泪水弄花了平日里的精致妆容。
　　“赵姨，你怎么……”我有一种深深的不详。
　　她抓住我扶起她的手，那么用力，指甲陷进皮肉。她颤抖着说：“飞飞，赵姨求你了，救救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