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口不提》笑忘书1

45、异国重逢（一）

　　转眼便是中国的春节。汪子涵和林子明一早就计划着要一起回国，成荫原本也想要回去，可汪子涵的话却提醒了她。
　　她在国内的时候，假期很少，父母又还在上班，一直也没有机会陪父母一起出国旅游过。现在她正好在国外，对这边的环境也比较熟悉了，便打算趁着春节，父母都有时间，将他们接过来，大家一起在国外过年。
　　除夕一大早，雅各布的老爷车便在房子外面按响了喇叭。成荫赶紧拿了包出了门。坐上了车，她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一边不安的问雅各布：“怎么样？我看起来还不错吧！”
　　雅各布看了看她，笑嘻嘻的说道：“很好，很漂亮的中国娃娃！”
　　雅各布就是有这种本领，明明你知道是假的，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显得那么真诚。
　　“娃娃？三十岁的娃娃？”一边说，一边简单的将自己的头发抓成一个马尾。
　　来到悉尼之后，她一直都没有剪过头发。国外剪个头发实在是太贵了，成荫实在不想每个月都要花费够自己吃好几顿的钱用在头发上，索性就开始把头发留长。一开始她怎么看怎么不习惯，可也不得不屈服于强大的经济压力，几个月看下来，倒也没有起初那么别扭了。
　　雅各布听她这样自嘲，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了笑。
　　到了机场的时候，飞机还没降落。成荫不安的在接机大厅里踱着步，不停的看着屏幕上的航班信息。父母这是第一次自己出国，他们不懂外语，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
　　航班信息已经显示为“Arrive”，陆续有人走了出来，成荫不停的张望着，远远的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她再也按捺不住，一边用力地挥着手，一边喊道：“爸、妈，我在这儿！”
　　三个人抱作一团，妈妈仔细的打量着她，半响才哽咽的说道：“怎么瘦了？是不是吃的不习惯？”
　　成荫本来决定不哭的，可看到父母，便怎么也控制不住，她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哪里有瘦，可能是发型变了的关系吧。”
　　虽然也不过才几个月，可是父母却好像也老了好多，成荫看着母亲的白发，眼眶又是一红。“爸、妈，你们好不好？”
　　“好！我们身体都挺好的，你不要担心！”
　　父亲的视线透过她，落在一旁的人身上。成荫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和父母说话，却把雅各布晾在了一边，赶紧跟父母介绍到：“这是雅各布，我原来的室友。他一直很照顾我的！”
　　“室友？你和他住在一起？”母亲提高了声音，成荫可以明显的感受到她的惊讶和不满。
　　“哎呀，妈，室友，就是住在一栋大房子里的朋友。你们想哪去了！”她的话虽然满是抱怨，可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撒娇。
　　说完，又转头对雅各布用英语说道：“这是我父母。”
　　雅各布用英语打了招呼，成荫见父母对视了一下，神色间似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成荫以为他们是没有听懂，也不做他想。刚要挽着父母要离开，猛然想起什么，停了下了，问道：“爸，你们的行李呢？”
　　只见父亲又看了母亲一眼，也不说什么，只是看着闸口。成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登时愣在原地。
　　这是七个多月来，成荫第一次看到骆诚。他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哦，对了，是在那个灯火酒绿的KTV门口，他挽着一位佳人，脸上全是嫌弃和不耐烦。
　　与那时相比，除了稍微有点瘦削，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那样玉树临风，脸上依然是那种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的样子。即使身处这样的异国机场，周边是形形色色的各式人群，也依然可以脱颖而出。
　　他推着行李车，一件风衣随意的搭在胳膊上，先是看了看她，眼光又在雅各布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也不说话，只是那样定定的看着她。
　　一旁的成母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轻轻的推了推成荫。成荫这才回过神来。见他看着自己，眸色深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有点不知所措。
　　“你怎么来了？”
　　问出了口，成荫才觉得这真真正正是一个最糟糕的开场白，也不等骆诚回答，咳嗽了一声，突然想起了身旁的雅各布，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对他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雅各布。”
　　转头又对雅各布含糊的说道：“这是骆诚。”
　　骆诚收回盯着她的目光，和雅各布礼貌性的握了握手，便转头对成父、成母说道：“爸、妈，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情，晚点儿我再过去看你们！”眼神若有似无的略过她，淡淡的说道：“我先走了。”
　　成荫看着他的背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不是没有设想过两人再度重逢的景象，却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异国的机场。
　　她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他，问他当日是不是真的是和文咏欣演了一场戏，问他为什么要这样骗自己。这样的疑问从她在机场听到文咏欣的话开始就一直伴随着她。可她的勇气，早就在机场听到他手机关机的提示音时已经消耗殆尽了。
　　分开的这几个月，她与自己的公公婆婆、与骆馨、与雯子和杨森都保持着联系，可唯独骆诚，杳无音讯。她曾经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他发过短信，那时她就下定决心，如果他有回复，她就打电话过去，把心里的疑问一股脑全部问出口。可他却没有，像是根本就没有收到她的祝福。
　　也或许是收到了，但却根本不屑一顾。
　　就像现在这样，自己的一颗心七上八下，怅然若失，对方却总是可以视若无睹，冷静自持。
　　雅各布将他们送到之后便离开。临走前，趁着父母没注意，他凑在她耳边，轻轻的对她说道：“那个男人，是你的爱人吧！”虽然是问句，可语气却那么笃定。
　　成荫正要反驳，余光瞥见父母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赶紧打住，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连再见都懒得跟他说，只朝他挥了挥手，便陪同父母进了屋。
　　成父成母打量着房子，又听成荫说了房子的来龙去脉，一直感慨她遇上了好人。
　　当然，自己受伤的那段，成荫并没有提及。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有必要让父母再操无谓的心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成母斟酌再三，还是问了出来：“丫头，那个外国人，你跟他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吧？”
　　成荫听母亲这样问，知道她一定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妈，我们住在一起的人可多了，除了他，还有王子涵，还有王子涵的男朋友。你别多想了。”
　　“我们多想没什么，就怕小诚会多想。”
　　成荫想到他在机场冷淡的反应，不服气的说道：“他有什么好多想的？”
　　“你呀，就是这脾气，死要面子！跟你爸一样！”
　　成父无辜受到波及，也不便还口，只得打圆场道：“小荫，你赶紧给骆诚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你过去接他过来。哪有一个人过年的道理！”
　　成荫虽然有点埋怨骆诚，可也知道父亲说的在理。
　　她知道一个人独自在国外的孤独，特别是在这种特别的节日的时候，总是会觉得自己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般无依。
　　骆诚的电话倒是很快就接通了。成荫听他报上的地址，离她住的地方倒也并不远，便打算走过去。也正好可以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这几天，她该如何跟他相处。
　　到达饭店的时候，骆诚已经等在门口了。可即使是悠闲的靠在廊柱上抽烟，他也能带着点遗世而独立的味道。成荫觉得很服气。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用来让人羡慕的。
　　成荫走的近了一点，看见骆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低着头，一根烟夹在手里，都快要燃尽了，却浑然不觉。
　　成荫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骆诚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成荫，也不知道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是没有料到这么快就能看到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外。似是不敢相信会看到她。愣了那么几秒，他才像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掐灭了手里的烟头。
　　成荫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看着他有点萧索的神情，不由带了点儿责怪的味道：“怎么又开始抽烟？”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早就没有这样对他的生活横加干涉的权利了，这样理直气壮的话，只属于亲密无间的人之间，停了停，又说道：“还是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
　　骆诚本来走在她前面，听她这样说，便停下来转过身来看着她。成荫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无措的对上他的视线。
　　骆诚的眼睛墨如点漆，直直的看着她。半响才说道：“好！”
　　成荫被她盯着有点不好意思，只觉得脸颊发烫，匆匆丢下一句“走吧”，便率先朝住处走去。
　　进了屋，骆诚和成父成母打过招呼之后便进了厨房。这样如入无人之境的自在模样反倒让成荫有点不知所措，看到母亲冲自己使眼色，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骆诚在从随身带的那个袋子里往外拿东西。其实在酒店门口的时候，成荫就已经注意到他手里的袋子。她一直以为那是他送给自己父母的礼物，却没想到会是一堆的食材。
　　哪有人把食材放在精品店袋子里的？
　　“这些东西你什么时候买的？”明明才不过几个小时不见，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东西？
　　骆诚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今天唐人街的店关门都比较早，我就先过去买了些东西。也不知道够不够。”
　　“你应该让我和你一起去的。你在这人生地不熟，怎么找到的啊？”成荫小声嘟囔着，可心里却觉得很温暖，为他这样的细心和周到。
　　骆诚回头看了她一眼，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你跟爸妈那么久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这时成父成母也进了厨房，狭小的空间一下子显得有点逼仄。父母看两人这样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一手接过了两人手里的东西，将他们赶出了厨房。
　　两人各自占据着沙发的一角，谁也不说话。
　　成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无所适从，甚至连两人刚刚结婚时候的相处，都没有今天这般让她觉得尴尬。对面的骆诚虽然不发一言，但他的存在本身对于成荫来说就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电视机里热闹非凡。房中的一切明明是自己无比熟悉的，可在此刻的成荫看来，却让她觉得恍如梦境。唯一真实的感觉就只来自于他。她仿佛能听到他的每一次呼吸，感觉得到他扫视过来的每一个眼神。而他的每一个呼吸和眼神，却都让她觉得更加难捱。
　　总得做点什么，好结束这种莫名的僵持。
　　“我带你参观参观房子吧。”成荫率先打破了沉默，说完也不管骆诚的反应，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走到了阳台。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得那颗狂跳的心慢慢恢复到了正常的频率，她也才有勇气转过身来看着向她走来的骆诚。
　　“住的还习惯吗？”骆诚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望着外面的幽静小路。
　　“嗯，这么好的房子，怎么会不习惯。”她努力的想要制造话题。“对亏了子涵和她男朋友。听说房东是一位华侨，暂时回国居住了，想要找熟人帮他看着，倒便宜了我们俩了。”
　　“他们是不是挺照顾你的？”
　　“多亏了他们，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就是林子明——就是子涵的男朋友，他租住的公寓。要不是他，我还真不知道该去哪租房子呢！还有他的室友，叫雅各布……”成荫突然想起了妈妈的担忧，赶紧打住，暗叫不好。
　　可话都说到这儿了，自己这样，反倒好像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一样，想了想，还是假装没事的继续说道：“就是你在机场见到的那个人，对我们也很照顾。好多……好多事儿，都是他们在帮我！”
　　骆诚，我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想要跟你说，你呢？你是不是也发生和好多好多的事情，是不是也攒了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我说？
　　成荫的心里默默的念道。
　　成荫感觉的到骆诚看过来的目光，可当她转头去看他的时候，却见他的目光已经悄然移开，专心致志的欣赏着阳台外的如画美景。
　　成荫甚至都怀疑自己刚才感觉到的目光，其实只是自己的一种错觉罢了。
　　“你呢？你过好吗？”成荫努力的平复着内心的那份失落，再次望向骆诚。
　　两人这样并排站在一起，成荫才觉得，这似乎是他们重逢后，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认真打量着他。或许是因为瘦了的关系，更显得他轮廓分明，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都能清楚的看到他因为弯着背而突出的肩胛骨。
　　“嗯。”
　　成荫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顿时气馁极了。她这样费尽心思的找话题，不过就是想着要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让半年多不见的他们不至于剑拔弩张或者沉默以对。却没想到会换来这样冷淡的反应。
　　她正想负气离去，却听见骆诚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妈妈很挂念你，小馨也说很想你。”
　　虽然没有期望中的热络，但好歹对方也有意要继续。成荫也停下险些迈出去的脚步，复又靠在栏杆上。两个人一个面向屋外，一个面向屋里。
　　“爸妈工作忙，你有时间就多陪陪他们，也要让他们多注意休息。”
　　自从出国前跟骆诚母亲道别那次之后，成荫和她的关系反倒亲近了起来。成荫打电话过去，她总是会叮咛自己要小心身体，注意安全。偶尔也会打电话过来问问成荫的近况。
　　“妈妈告诉我，你有经常打电话回去关心他们的身体，还有问候王姨。谢谢你。”
　　“总归是我让他们操心的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骆诚的父母现在应该可以和他们中意的媳妇儿一起合家欢乐的在迎接新一年吧。
　　成荫刻意忽略掉那丝失落，笑了笑说道：“要不现在给爸妈他们拜个早年吧。”
　　骆诚并不说话，成荫才后知后觉的想，自己应该又出了个坏主意。恐怕骆诚并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做这样只有夫妻才会做的事情，或者说，他并不愿意让父母知道此时此刻，他与自己正在一起。
　　“算了，也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家，这个时候他们最忙了。”成荫实在没有力气再继续这样小心翼翼的对话，起身就要离开，胳膊却被拉住。
　　“好，我来打电话！”骆诚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成荫听骆诚简单的应了几句，最后说了一句“在”，便把电话递给了她。
　　成荫刚“喂”了一声，骆诚妈妈那一丝不苟的声音便从听筒里传来：“小荫。”
　　如此亲切的称呼让成荫即使隔着半个地球，也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万里之外的关怀。
　　“妈，新年快乐！”
　　“也祝你新年快乐！”
　　“爸爸在家吗？”
　　“他啊，越是这个时候，越忙，又下基层了。”
　　“您和爸要多注意身体！”
　　“嗯，好！小馨在旁边，我让她跟你说。”
　　听筒里先传来的是一阵笑声。成荫被这样的笑声感染，也不自觉的勾起了一抹微笑。“小馨，新年快乐！”
　　“嫂子！在外国过年的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成荫实话实说。“都没有雪，一点气氛都没有。”
　　骆馨又是一阵大笑。“那你赶紧回来。等你回来了，让我哥再给你堆雪人！”
　　成荫听她这样说，不由望了一眼一旁的骆诚，却见原本挂在骆诚嘴边的一缕笑意慢慢的隐了下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含糊的说道：“等我回去的时候，雪早没了。”
　　其实，在他们一起靠在栏杆上的时候，成荫就想起了去年他们一起过年的情景，想起他们曾经的漫天飘雪的大街上一切选年货，想起她的手被他握在手里的温暖。还有大年初一那天，她看到的那个一人多高的雪人，以及雪人旁边，那个虽然冻得鼻子通红，却有着阳光般和煦笑容的骆诚。
　　原来他们之间也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候。多么幸运，即使多年后回忆起来，他与她之间，有的原来并不全是互相猜测和伤害，还有这样可以让人会心一笑的温暖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