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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塔囚徒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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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丛林的阴暗角落,古木粗壮的树干相互推挤着,枝叶在头顶编织成一片繁茂的树顶,根系则在地下彼此角力,挣扎着浮出土层,在地面上横行。
无数落叶枯枝搅在一起,散发出湿意和腐败的气味,而更无法忍受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尸气,它漂浮在森林的水汽里,呼吸间,粘稠的质感吸附于喉头,令人几欲作呕。
巨大的魔法阵就在这片阴暗湿地不远处,沉横在已然变为沙盘的丛林洼地里。
那是一种简单得过了时的,连最蹩脚的魔法师都不屑使用画法——角阵逆向、线条简洁、为了支持法阵运作而在五角放置的硕大的结晶体,以及圆阵中摆放的腐绿色祭品。
就连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莱布里住民都看得出,这是个邪恶无比的倒五芒星。而整个法阵唯一繁琐的地方,构成圆阵的那些字体,它们被娴熟的连成一个圈,密密麻麻,看起来像古列悦族美丽但毫无意义的脊环文。
难以忍受的腐尸气来自于阵中的祭品,它们让小镇的住民们惊恐的退后一步又一步,直到背脊抵上佣兵们的枪尖。他们终于感觉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但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第一个冲动的家伙已经成为刀枪下的牺牲品。
他的鲜血像是被土地吞噬了一般,并没有扩散开来,同时直径一米内的字符像是有了活性,兀自跳动。
细细的呜咽声自人群中响起,人们惊恐至极,甚至害怕的连放声大哭都做不到,只有尽量蜷缩起身子远离那些蛆虫,同时又能避免被银亮的枪尖扎伤,看上去无辜又可怜。
但佣兵们显然训练有素并毫无怜悯之心,他们依旧面无表情,手持长枪将居民驱赶到法师指定的地点。
五位黑袍早已站定。
玄色的披风将他们罩得严实,看不清面孔。在森森月影照射下,他们于空中漂浮,身影如幽灵般无形,如魑魅般无骨。
为首的法师位于倒五芒星的逆角顶点。随着他的起手式,巨大的法阵流动起来,那个象征着人类精神力量的角位上,汇集诸多邪恶力量的地方,即使是普通人也看得见那逐步鲜明的黑紫色气流。
它们上下翻腾着,咆哮着,似乎想将那黑袍也一并吞噬,但始终找不到接近的门法。
水、火、地、风四元素位角位上的法师们也随之念起咒文,魔法力自他们指尖逸出,轻柔的嗓音将整片洼地乃至整个丛林的力量联系起来,明明只是五个人发出的声响,却像莱布里的妖精们集体出动,喃喃的细语声就那么回荡在空中,将所有人包裹。
亚里斯脚上套着基牙原的犄角斑豹靴——从莫尔根留下的洞穴里挖出来的,走起来格外轻巧。他在这咒文的独响中,绕着法阵以及佣兵的包围圈悄然行走,直到熟悉了周边环境以及士兵们的布局,便挑了个隐蔽的树丛,等待最佳时机,眼里是超乎孩童的警惕与镇定。
法阵缓缓流动起来,古老而神秘的力量,在天地间无限延展,能量在空间中震荡,似乎征服了恐惧、哀怨、愤怒……一切的一切。这使得人们忘却恐惧,变得安静下来。
然而细心望去,站在法阵中的莱布里住民已在惊异魔法奥妙的同时,脸色越发苍白,随着类环脊文的活跃,褪去一丝丝生命的迹象。
怪异的文字渐渐跳至半空,如喷泉般凌空直上,发出蛇信般沙哑的丝丝声。银白色的文字外围附驻层层黑紫色的死气,渐渐汇聚成塔状,对面白塔同时泛起荧光,像是死物兀然了活过来一般,同逆阵彼此角力。一黑一白,明明昧昧交相辉映着,说不出的诡异。
法师越发卖力,吐出咒文的速度骤然加快,鬼魅般的身形摇摇欲坠,却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塔状的死气在咒文的催动下,如同心脏般鼓动着,气体形同利爪,向外伸张,它们执着地向白塔的方向移动,试图侵占它的领地。
最终,伏在纯白的塔壁上。
一旁待命的次级魔法师们情绪激昂——这是外行人所无法体会的,只有他们才能明白,这相当于顶级圣魔导师级别的隔离咒文是如何难以接近。
他们发出阵阵叹谓,所有人面向着白塔的方向,以万分专注而敬仰的姿态看着死气在白塔上攀爬游走。
佣兵们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关注起这难得一见的场面。
而正在此刻,一道火墙由人们视线的死角开始默默燃起,只是一霎那的时间,犹如菊状的烟火轰然爆开,扩散至大半个洼地。它引导着显然属于神圣系的白热的光线,瞬间打破逆阵制造的死亡气场。
丝状的白色烟雾在空中散逸,投影在原本呆滞的村民的脸上,他们惘然四顾,脑子仍旧不太清醒。
同样呆傻的是那些还在赞叹中的魔法师们,原本极其顺利的进程使他们脑子转不过弯来,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这很像是当初白袍们为了防止它被破坏而预备的机制。然而在布置逆阵之前他们早已做过勘察,那些在更西面的东西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原本游刃有余的黑袍们像是受到极大的影响,连念咒文都显得吃力,最靠近白色火墙的地方,那个半空中的黑袍甚至无法维持漂浮的状态,在坠地前,他终于被待命的魔法师重新扶了起来,其余人纷纷飞向其他四个角落的方向,为抗衡新出现的力量。
亚里斯在暗处焦急地看着那些仍有些不知状况的村民们,他们本应该趁机逃脱,然而现在却乖乖地呆在圈阵内成为它的助力。那个逆阵会吸取任何站在上面的活物的生命力,这是莫尔根告诉他的,他告诉他的还有很多,比如那神圣系的力量的引导方式,又比如如何转移那群空闲着的法师佣兵们的注意力,如何在他们意识到发生问题的根源在何处前,悄然离开这个地方。
但他现在不想走了。
丛林间的暗影和血腥的味道令他摆脱不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他想,如果时间能到回去让他重来一遍,他便他的亲人站在一起,不再等在那个过分安静的地道里,爬出来之后就只看到满地的尸体。
如果重来一遍,他宁可和所有人死在一道。
这样,至少比什么都做不了要好受些。
亚里斯深吸了一口气,焦躁与不甘的情绪在无形中滋长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暗黑系能量影响的缘故,他的脑袋随着心跳的突突声,愈发胀痛,难以思考无法冷静。呼吸急促起来,汉克的尸体时不时的在他眼前晃动着,扭曲的形体和记忆当中的那些渐渐重叠。
终于,他无法抑制的拔出短刀,扑到离他最近的那个佣兵身上。
13岁的亚里斯身形仍旧瘦小,在一片混乱中悄然落到那倒霉的佣兵身后,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响动便让对方倒在地上。同急躁烦乱的情绪刚好相反,亚里斯的身手轻巧果断,在头一个佣兵还未落地的时候,第二人的颈动脉处已经被划了一道深长的口子。
血不可避免的撒到他身上,但他没有时间去恐惧,他伸出左手将靴子里的另一把短刀拔了出来,佣兵们已经发现了他,他只有用自己在丛林里练就的灵巧与那把两把极度锋利的短刀在他们之间周旋,使佣兵对逆阵的包围和守卫逐步松动。
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是浑然天成的,好比魔法师必然有超出常人的感知力,亚里斯与生俱来的打架天分使他在这场混乱中赢得了更多机会,他甚至用敌方高大的身形做抵挡,抽空向仍旧不知状况,正看着他打架的人群大吼了一声:
“走——”
人们似乎这才明白过来,蹒跚的朝包围圈的缺口外冲出去。逆阵抽走了他们大部分力量,但并不会使他们失去活下去的愿望。这使佣兵们又有了新的任务,他们重新整顿包围圈,阻挡着前赴后继的人潮。
大约是暗系力量的影响,又或者亚里斯的行为使得小镇住民忘却恐惧,他们不再犹犹豫豫,即使前一个人死在佣兵的刀子下面,也不能阻止他们向外奔跑求生,总有一些人可以冲出包围。
佣兵不得不又抽出一些人在第一时间把那些漏网之鱼干掉——丛林的地形太过复杂,他们必须趁还能掌握羊羔们动向的时候,将之灭口。
一片混乱当中,魔法师们欢呼了起来。
一个黯淡的人影自黑紫色的死气中浮现,渐渐变得清晰。同时,亚里斯已被逐步掌握节奏的佣兵们砍了数刀,正对着他的佣兵险恶地笑着,方才驱赶那些镇民的长枪准确对上他的胸口,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踏在逆阵边缘。
鲜血,他的或别人的,混在一起滴落在地上。
亚里斯的视线开始模糊,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期待什么的,他只觉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到身后似乎传来了欢呼的声音,而后是奇怪的“笃笃”声——那是石子的敲击砖面才可能出现的声音,它现在出现在满布虬枝土壤的丛林里。
面前的枪尖又向前递了递,亚里斯支持不住地向后退了半步,终于踩进了逆阵里面。
一瞬间,他感到力量迅速流失。
他虚弱地摇晃了一下,眨眨眼,试图看清楚周围的情况,对面银亮的东西折射着魔法的光亮,越发耀目。
他忽然朝佣兵们笑了笑,转过身摇晃着向逆阵中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