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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塔囚徒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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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的人影已经完全浮现,这似乎是一种魔法形成的投影,在一片充斥着魔力的气场中,看不清脸,极长的头发由于他的坐姿,散乱地铺在石砖砌成的地面上。
那应该是莫尔根,他身穿灰扑扑的囚衣以懒散地姿势坐在半空,在那个邪恶阵法的中心点,手里钳着石头,悠哉地打着拍子。
那真像他的做派,亚里斯想。他想起他那些凌乱的字迹,那么张扬,不受束缚。
他本就不该呆在塔里,而现在,他终于看到他了。
亚里斯感到自背腹突然传来的疼痛,那个方才对着他的枪尖已经透过背心,出现在腹部处,那令人炫目的银光已经被鲜红的色泽所取代。
他又一次摇晃起来,清脆的声响仍在耳边继续,且渐渐响亮,盖过那些绝望的尖叫以及痛苦的嘶吼声,成为他唯一感觉得到的东西。富有节奏感的敲击声里似乎带有一种说不清的能量,能透过他的耳膜直达心灵深处,令他的灵魂得到前所未有的安逸和平静。
或许,这么死并不坏。
这是亚里斯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倒五芒星的逆角顶点,那个为首的法师向前了一小步:
“您好,莫尔根先生,很高兴见到您。”他的语气平淡,完全不像其他法师那么激动不已,只是向那个人影优雅地鞠了躬,然后抬头等待对方的回应。
莫尔根并没有回答,他表现得像是没有听到对方的问候那样,继续懒散的坐姿和跟坐姿一样懒散的敲击动作。
地面上的混乱场面已经渐渐控制住了,镇民死了几乎七成,剩下的不得不重新回到那要命的圈阵内,他们精疲力竭,四肢无力,原本健康的皮肤上开始呈现出细小的皱纹。
四周愈发安静起来,“笃笃”的声音盖过了那些咒文,响彻夜空。
一时之间,除了莫尔根的敲击,哪边都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好像谁先出声谁就失了先机。
半晌,维持着圈阵运作的黑袍不得不放下姿态,他咳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说:
“您……”
“今晚的月色看起来不错。”没等黑袍说完,莫尔根又抢白道。
“哦是的,”黑袍似乎想顺着莫尔根寻找谈判的切入点,迅速切换话题:“,我想这是您80多年来第一次看到这么美好的景色。”
“正确的说是83年7个月零7天。”莫尔根的声音有那么一丝忧郁。
“塔里的日子一定不怎么美好不是吗?”法师上前一小步,下意识地想看清他的表情:“我想您一定明白我们的来意,我们可以帮助您离开那个地方。”
回答他的是更轻快的敲击声。莫尔根低着头,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把这个巨大法阵的主持者当回事。
对方满不在乎的样子令黑袍有些焦急,他重申道:“我们有那样的能力,如果您愿意离开,我们就可以帮助您获得自由。”
“我的确想离开这里。所以作为代价,我也必须拿点儿什么给你们对么?”
“您只需要与我们立下契约,相信这个契约是对你我来说是互惠的。”
“已经掌握了诸多魔法奥秘,看起来并不缺乏实力的你们还想从我这个囚犯身上得到什么?”
“我们并不想从您身上夺走什么,相反的,我们将用一切方法替您将恶魔从身上分离。”想到即将得到的神秘力量,黑袍沙哑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我们会帮助您从恶魔的诅咒中解放!”
“是的,我将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笼子,继续给你们当做试验品。”
“噢,请您不要误会,这不一样,我们会给您足够的空间和自由,同时也会保证您的安全。当我们把恶魔取出后,您将获得选择去留的权利。”
“也就是说契约的内容将持续到你们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为止。”
“如果您这么理解的话也没错,但我们和那些伪善的家伙们不同,先生,我们会给您足够的尊重。”
“足够的尊重,前提是我足够配合你们的实验。”莫尔根嘲讽地笑了起来,敲击声随着笑声紊乱起来,林间回声同敲击时发出的原声混在一起,时而轻快,时而沉重,相互撞击着,促成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您在我处逗留期间,我们将尽量满足您的一切需求。”黑袍恢复低哑的嗓音,他重新冷静下来,因为对面的家伙看起来并不打算配合,他必须找到可以真正打动他的东西:“您可以提出您的要求,只要力所能及,我们可以将您想要的东西写在契约里,比如只有圣罗修兰的大帝才能享有的北霭出产的冰葡萄酒,神圣殿堂大贤者镶嵌着圣阶魔晶的法杖,又或者,某个人的性命。”说道最末时,他的声音格外轻柔,似乎在诱导着对方:“蓝纹家族的末子当年经过圣罗修兰的大贤者全力医治已经完全恢复健康,现在他们家族再次复兴了。”
“哈哈哈哈哈,”莫尔根大笑起来:“亲爱的法师先生,你似乎搞错了什么,我并不关心蓝纹家族会怎样,更并不打算靠别人施舍些什么。比起别人给的,我更倾向于自己去拿来。”
“那么你不想离开这里吗?呆在塔里又能得到什么?!”黑袍有些烦躁,他觉得他该改变一下交流方式,给对方一些压力。
但莫尔根再次沉默了,低头不语的姿态在拒绝交谈,只有他的手仍在不停挥动着。敲击声在持续,他的手势似乎并没有变化,但“笃笃”的声音却越发响亮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经意间已然孕育而生。
法师特有的敏锐触觉告诉他们,现在的情况不大好,可是脚下的法阵依旧运作如常,白魔法已经得到充分的抑制,整个莱布里丛林除了他们没有别的活人,那预感又来自何处?
他们屏息凝神,却没有探查到法阵外的一丝威胁,只觉得敲击声在整个世界回荡,一波又一波地折磨着他们的耳朵,令人心烦意乱。
声音?!
为首的黑袍似乎捕捉到一丝灵感,但他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得跟着每一个敲击颤抖起来。
声音的影响力变大了,它轻柔时令人昏昏欲睡,响亮时几乎要震破人的心脏,原声与回声交杂而生的乱序,似要打乱听者的脉搏,令人有一种血液在相互对冲的错觉。
但这真的是错觉吗?
一瞬间,他感到寒意自内心深处向外蔓延至全身,头皮发麻,四肢越发冰冷,而血液却奔腾得越发激昂。他恐惧地大声吼叫起来:
“停下!快停下!!!”
佣兵们仍在地面上观看这一切,多年来在死亡边缘滚爬,使他们同样敏锐,他们同样对现在的情形感到不安,但也不知道不安来自哪里。法师极度惊恐的叫声,为他们驱走敲击声带来的麻痹。
刹那间,他们感到彻骨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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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的雾气诡异地漂浮在四周,脚下是鲜红、温热、粘稠的土壤,沼泽般的质感阻人脚步。
亚里斯在拼命挣扎前行着,期望挣脱这片令人战栗的邪恶之地。他只觉得身体格外沉重,抬眼望去,整片压抑的红色看不到尽头。
一个踉跄,滚爬间流质般的土壤沾湿了衣裤,瞬间一种说不清的麻痒蔓延开来。他经不住在地上打起滚,可是接触的土壤越多,那折磨人的感觉越强烈,他难熬地翻滚起来,万蚁噬骨般的奇痒令他想放声大叫,可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向四周求救,但这里除了他没有任何活物。
只有满眼的红色。
红色!
红色!!
红色!!!
亚里斯颤抖着,疯狂的颜色折磨着他的神经,发自身体内部的奇痒令人想将手深入血肉,但他的四肢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控,一动不动。
身体越来越沉,天地席卷而来,将他淹没在可怕的鲜红世界里,令他窒息。
当他觉得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一种特别的旋律突然在耳边响起,它是温柔且轻快的,像一阵微风,将压抑感轻轻拂去。那声音如此动人,令人的灵魂得到抚慰,心情随之雀跃,身体也变得轻巧起来。
亚里斯感到身体失重了一般,在虚空里飘荡着,随着音阶的拔高渐渐飘浮升高,接近头顶那束白光。
他猛然睁开眼睛。
最先印入眼帘的是仍旧黑漆漆的天幕。
一瞬间,亚里斯有些茫然。
耳边的旋律仍在继续,有人在低低的哼唱着,声音如同梦里一样的轻快美好。
声音来自不远处站着的少年。
是的,少年。
他看起来仅仅比他大上那么一到两岁,却有一头长及脚裸的白发,经年缺乏阳光照射的脸上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他的眼睛却如青狼般,似乎能在暗夜中发出噬人的绿光。
他蹲下身,朝着亚里斯咧嘴笑着,目光炯炯,笑容带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亢奋:
“你醒了?噢,那是当然的,你的眼睛睁开了不是吗。”
“觉得怎么样?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觉得浑身发痒,别担心孩子,那是我给你抹的药开始起效的关系。”
“这种药来自于桑夫帕利多家族,你知道那是北方相当古老的医师世家,它非常好用,虽然有时候让人难以忍受,它……”
亚里斯脱力地躺着,看他说个不停。
他明白他是谁,絮絮叨叨的话语为他带来安心与舒适,流畅而清晰的音节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拍着他的背脊时,轻唱的童谣。
周围的热风抚过他的脸颊,像母亲温柔的手,但同时席卷而来的血腥气却提醒着刚才那一切都不是梦。亚里斯微微颤动着,现在才感到有些恐惧,他试着活动他的脖子,却在转动的瞬间僵硬在一片地狱般的景色里。
莫尔根向左跨了一小步,宽大的灰白色囚衣恰好挡住亚里斯的视线,他仍在亢奋地讲话:“除了桑夫帕利多家族的伤药,你还喝了整整一瓶精灵族的用梦格莱制成的生命秘药,噢,我还从来没跟你说过梦格莱是什么,那是一种极度稀有的植物,开花时会发出金色的荧光。它比那些仍在大陆走动的纯种精灵更稀少,你喝的那瓶是我当年从某个皇族手里抢来的,反正他留着也没什么用不是吗。当然,用魔法给你医治效果会更好些,但现在缺乏一个良好的环境,你知道这里的暗系魔法力量很充沛,而我不怎么擅长使用神殿的活计……”
“其他人呢,”亚里斯的嗓音有些沙哑,他艰难地讲:“还有人……活着吗?普利、丽萨尔、约瑟……”
莫尔根不带喘的讲法忽然停了,进而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像是许久不动的脸部肌肉抽搐了那么一下。他的态度转变得很快,为了避免把不安定的情绪传染给对方那般安静下来,他缓缓回答道:“他们都死了。”
亚里斯下意识的吸了口气,血腥的味道却钻了空子,趁机充塞鼻腔,他皱起眉头,试图把难闻的味道挤出去一般咳了两声。虽然小镇上的人们对他的态度始终冷淡,可是死亡的消息依旧让他不痛快。
“觉得难受吗,那说明你这儿还是热的,这是件好事情,”莫尔根伸手轻轻地覆盖上亚里斯左胸的心脏部位,那儿正在跳动着,带动温热的血脉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他又凑近了一点儿,用那双淡绿色的眼睛盯着对方,继而又露出神经质的笑容:
“亲爱的孩子,不要老皱着眉头,至少你还活着。”